我國傳統節日保護現狀與反思

李正芳

摘要：傳統節日的保護工作已經成為全世界非遺保護工作的重點保護對象。登封告成鎮由于當地的周公信仰、傳統表演和歷史傳承三方面的原因，形成了以政府主導下的“冬至文化節”傳統節日保護活動。但基于民間社區力量薄弱、市場化導向需要以及政績的考量，政府主導下的傳統節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節日的民間性、生態性和原真性。

關鍵詞：傳統節日;冬至;現狀與反思

傳統節日的保護工作已經成為全世界非遺保護工作的重點保護對象。冬至作為我國農耕社會中節氣的重要一員，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我國申報的“二十四節氣”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后，其文化內涵便被政府大力挖掘和繼承。登封告成鎮是二十四節氣的重要發源地之一，在申遺、傳承、保護方面的工作備受重視。與其相關具有代表性的是張蘇的《二十四節氣起源地的遺產保護現狀與思考》[1]一文。作者介紹了告成鎮的悠久文化、二十四節氣民俗，并提出了相應的保護建議，如編書成冊、建立博物館等。本文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以筆者通過田野調查搜集到的資料為例，將其置于當地的節日語境中，從當地人的生活出發對政府行為進行解讀，進而加深當地政府的行為分析。

一、政府開展“冬至文化節”的活動現狀

告成鎮又名古陽城，傳說是大禹的故鄉，自古便有“天地之中”的文化底蘊。特殊的地理位置、歷史、文化蘊育出了得天獨厚的二十四節氣文化空間。其中，最具代表性文化載體便是郭守敬在周公側影儀基礎上建筑的陽城觀星臺。《元史紀事本末》記載：“遂議改修新歷立局以庀事，詔郭守敬與王恂率南北日官分掌測驗”[2]《策要·卷四》記載：“元之授時厯，乃許文正公及王恂郭守敬等共定之……”[3]以上兩則材料均說明郭守敬對于制定新歷法功不可沒，而他從陽城測量天象總結出的《授時歷》向全國范圍內推廣指導農耕時，深厚的“節氣文化”自信已經深深埋在了告成鎮這片神奇的中原大地上。

2016年11月30日，中國二十四節氣申遺成功。同年年底，告成鎮政府立即以觀星臺為依托，打造出以“冬至”為主體的文化節活動，拉開了二十四節氣保護的序幕。截止到目前，告成鎮已經成功舉辦了四屆冬至文化節活動，形成了典型的由政府主導、民間參與的傳統節日保護方式。

（一）政府主導

自從文化產生的那一刻起，作為國家管理者的政府便在文化傳承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國家公職權力的介入是無可厚非的。告成鎮政府順應時代潮流與民眾精神生活的需求，每年不惜重金打造冬至文化節，不僅使其成為當地的特色活動受到外界關注，也令當地的百姓開始自覺了解當地文化、傳承文化。比如在教育方面，學校內部引入大量的二十四節氣內容，使得中小學生重新感受中國傳統的農耕文化智慧;在文化宣傳方面，觀星臺、中岳廟、崇山書院三個地方景點分別增設與冬至節日有關的學習項目和祭祀禮儀，深度挖掘文化背后的歷史內涵;在民間演出方面，政府投入一定資金鼓勵民間組織積極參加冬至文化節目參演，讓傳統技藝旱船、雙頭馬等重新活躍到大眾視野等。

（二）民間參與

“學界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力量分為政府、學者和民眾三大類，并將他們各自的作用概括為‘主導、主腦、主體”。[4]文化保護離不開政府的支持和推進，但如果忽略“民眾”這個傳承主體，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便無從談起。筆者通過田野調查，將告成鎮冬至文化節民間參與形式歸結為以下三類：

1.志愿者。北方地區流行著“冬至餛飩夏至面”的俗語，在告成鎮的說法則是“冬至疙瘩夏至面”。這里的疙瘩指的就是餃子，餃子亦稱為扁食。明《酌中志》載：“冬至此月糟腌豬蹄尾、鵝脆掌、羊肉包、扁食、餛飩，以為陽生之義。”[5]說明冬至吃餃子的習俗由來已久。告成鎮冬至文化節活動中一項重大的活動便是開展千人“扁食宴”。整個活動由政府倡導，民眾通過自愿報名的方式參與其中，主動承擔起趕餃子皮、剁肉餡、包餃子、煮餃子等等“扁食宴”的巨大任務。

2.表演者。上文提到告成鎮政府每年會撥款來支持民間演出，這些參與到演出的民眾便可稱為表演者。鎮上參與表演的村落多達十多個，占據行政村莊的三分之二，且每個村落的表演人數均在20-30人左右。活動當天9時許，村莊表演人員于觀星臺前面的大型廣場進行節目表演，節目類型既有傳統的旱船、盤鼓等表演，也有現代的扇子舞、廣場舞等新的藝術形式。為了給節目增添不一樣的新意，筆者在采訪中得知楊溝村文藝宣傳隊自編自導了“推轎車”表演，且為此次表演準備了半年之久。證明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活動的開展在復興傳統民間文藝的基礎上，又催生了民眾們新的創作熱情。

3.參與者。除去志愿人員和表演人員外，來到冬至文化節活動空間的人員可歸為參與者一類。活動當天，觀星臺人流量十分巨大。周公祠祭祀儀式、二十四節氣歌傳唱、觀星臺文化宣講等活動，參與人員全部是當地民眾、學生和民俗精英。另外，筆者經過田野調查了解到，觀星臺的游客大部分也是當地百姓，外地游客占的數量較少。這說明當地民眾有了一定強度的文化自覺意識，開始主動了解、參與到當地文化磁場中來。

二、政府主導與當地傳統節日生態

冬至文化節活動的打造，必然受到當地文化環境的影響。非物質文化的傳承與當地文化密切相關。政府主導傳統節日保護活動以觀星臺為主要傳承載體和依托，當地周公信仰、傳統表演和文化傳承是其形成鮮明特色的主要原因。

（一）周公信仰

告成鎮歷史悠久，位于觀星臺內的周公測影臺是我國現存最早的天文臺建筑遺跡，也是世界上重要的天文遺跡之一。位于測影臺之后的是一座建于明清之際的周公祠，每逢初一十五、逢年過節，當地百姓紛紛前來拜祭，香火不斷。“周公信仰”是當民眾對文化生態選擇的結果，經過長期的民俗積淀，形成了穩定的民間信仰。相傳周文王的第四個兒子姬旦，即周公為營建東都洛陽尋求天文依據而修建觀影臺。《周禮·地官》記載：“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舊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6]周公不僅測出了“天地之中”，相傳也在這里測出了第一個節氣-“冬至”，成為二十四節氣之首。當地民眾對于周公測量冬至的傳說深信不疑，婦孺皆知。“在中國傳統社會里，節氣天時是一個個重要節點，圍繞這些節點形成了系列信仰儀式活動。”[7]當地人們通過祭祀周公，來紀念周公為節氣作出的偉大貢獻，同時祈愿風調雨順，吉祥安康。

（二）傳統表演

河南省作為中原大地上的文化大省，有著豐富的民間表演藝術資源。它“來源自廣大的鄉土文化，具有形式活潑、內容豐富的特色，其間蘊含著大量的民間精神與智慧，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8]其中，旱船、舞獅、挑花蘭、經歌、盤鼓等傳統的藝術表演形式以文藝隊的組織方式活躍在告成鎮管轄之下的24個行政村里，形成了濃厚的民間演出氛圍。文藝隊是民間聚集表演人才的組織，所準備的演出成為逢年過節、初一十五時廣大民眾娛樂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冬至在民間自古便有著“冬至大如年”的說法，廣大民眾對此尤為重視。因此，冬至當天除了要吃餃子，觀看文藝表演便成了慶祝節日的主要方式。

（三）歷史傳承

登封告成鎮坐北朝南，背倚嵩岳，面對箕山，西倚王嶺尖，東傍雙廟嶺，南臨潁水，又有石淙河、五渡河環繞，是環境清幽的勝地。郭守敬選擇在這里建造觀星臺，不僅因為其地理位置優越，還因為其歷史豐厚悠久。《史記·夏本紀》便載：“帝舜薦禹于天下，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喪畢，禹辭避舜之子商均于陽城。”[9]告成一直以來都是政治和文化的發達地區，春秋時期稱為鄭邑，秦置縣，武則天封禪嵩山之后改名為告成，一直沿用至今。而坐落于古城之中的觀星臺遺址，自周朝開始，歷經漢晉、隋唐，千百年來都曾受到我國天文工作者的重視和有效使用。冬至文化節的開展使得觀星臺迎來了更多的關注，中華民族燦爛的天文史學也通過這一方式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時代精神。

三、冬至節保護活動的負面影響及其緣由

二十四節氣與當地的文化特色相結合的傳統節日保護繼承方式，一方面取得了相應的喜人成果，體現出告成鎮鮮明的地方文化特色。另外一方面政府在傳統節日保護中自己的定位略顯偏頗，“保護主體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傳承主體能夠更好的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而服務的。”[10]“服務者”的角色一旦偏離自己的軌道，將對傳統節日造成負面的影響，體現在以下三個內容：

（一）突出特點

一是民間性削弱。傳統節日的文化主體不是政府，而是它所代表的廣大民眾。冬至節包餃子習俗由來已久，唐人崔龜圖注《北戶錄》引北齊顏之推語云：“今之餛飩，形如偃月，天下通食者也”。[11]《燕京歲時記》也記載：“民間不為節，惟食餛飩而已。”[12]告成鎮民間所流行的“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俗語，是對冬至吃餃子習俗的最好證明。隨著冬至文化節的開展，包餃子這一項民間自覺自發的民間行為，開始演變成為“千人餃子宴”，吸引了眾多新聞媒體前來爭相報道，明顯打上了政府行為烙印。筆者通過采訪得知，許多參與餃子宴籌備的民眾是為了給環衛工人等勞動人員獻愛心，并非是懷揣著慶祝冬至之意。這就與冬至本來的吃餃子習俗大相徑庭了。

二是生態性降低。當地政府在舉辦冬至文化節時十分注重對觀星臺天文儀器的宣傳，前期做了大量準備的工作，甚至不惜重金仿建各種天文儀器。由于天文儀器的測量知識深奧難懂，該環節并非取得良好的效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創生和傳承都離不開特定的環境，它因環境而生，也因為環境而變化。所謂冬至的生態，實際就是構成二十四節氣立足的日常生活。政府在天文儀器上精力耗費太大，脫離生活來談中國古老的節氣，只能降低其生態性，導致二十四節氣的使用價值大打折扣。

三是原真性喪失。傳承是非遺保護中最明確的終極目標，保存它的原汁原味是基本的要求。政府為了打造“冬至文化節”這款二十四節氣保護招牌，每年都會召開二十四節氣文化大講堂以普及二十四節氣知識。值得一提的是，講堂最大的聽眾群體是當地的中小學生。實踐證明，新一代的兒童和青少年更樂意接受新穎地、活躍地授課方式，老一套的講座、固化的知識灌輸，讓學生們只停留在形式化、流程化的表面功夫上，離它的本來面目越來越遠。

（二）過度干預緣由

一是民間組織力不夠。二十四節氣代表著我國農耕文明的進步與發展，如今有了更為準確的科學預測方法，其在實際生活中的指導意義便大有減弱。面對這種文化衰微的情況，民間即便有能人志士進行呼吁保護。但在實施過程遇到了相當大的困難，最終還是要依靠政府文化行政部門加以落實。因此，“在社會治理主體體系中，政府是最基本的治理主體，與其他治理主體相比較，政府是同輩中的長者。”[13]由于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經驗有限，相關法規制度、保護措施尚不完善，政府作為“長者”在探索傳統節日保護的過程中要準確把握分寸也是相當困難的。

二是市場化導向的需要。“在市場經濟體制下，社會生活發生極大變化，生活的諸多因素大都打上了市場經濟的烙印，保護一種傳統文化，不讓它受到市場經濟的干擾是不大可能的。”[14]旅游業的迅猛發展席卷了全世界每個角落，告成鎮觀星臺作為地方特色，深度挖掘其內在經濟價值是全速發展當地經濟的有效途徑。再加上二十四節氣申遺成功，更是成為了當地經濟增長的一大爆點。將冬至賦予市場導向、令其以嶄新的形式重新回到大眾視野，是當今保護傳統節日的主要方式。告成鎮政府基于市場化導向的需要，坐上了二十四節氣非遺的保護快車，傾力打造冬至節日，吸引了眾多游客，大大提高了本地的經濟增長。

三是政績的考量。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Heritage，以下簡稱《公約》）指出：在國家層面，政府必須采取必要措施確保其領土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保護;政府負有教育、宣傳和能力培養的責任以及要確保相關群體、團體和個人的參與，并規定了詳盡的政府保護措施。中國正式成為《公約》的成員國后，政府不斷加大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投入和實踐，于2010年出臺《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以下簡稱《非遺法》），第一次從立法的層面規定了各地方政府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主要職責，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全面上升為國家意志。告成鎮政府作為行政主體，自《非遺法》頒布后大力推進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二十四節氣非遺項目具體實施過程中不可避免要面對政績考量的要求，接受國家政府機關和人民的檢驗監督。

四、結語

考察傳統節日保護活動中的政府的主導行為，往往要從當地的實際情況出發。告成鎮當地民眾的周公信仰、傳統表演以及歷史傳承形成了以觀星臺為載體的大型傳統節日保護活動-冬至文化節。在具體保護過程中，由于民間社區力量較弱，再加上政府層面關照到經濟利益和政績考量，導致非遺的保護主體發生了削弱民間性、降低生態性、喪失原真性的不良現象。目前，“就政府在非遺產保護中的行動而言，政府更多的是通過法律、政策和制度等對非遺進行管理和保護。”[15]近些年雖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形勢仍然十分嚴峻。政府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按照原則辦事，才能為有效組織、規劃、建立我國傳統節日保護體系打下堅實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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