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解析

陳雙眉

每個人都會做夢。每個人都是做夢人。弗洛伊德認為作家和文學作品的關系是做夢人和夢的關系，文學作品是作家的無意識或者夢的外在表現。因此，所有的藝術家，包括作家，都是神經質的（neurotic）。筆者認為這個假設是精神分析評論最重要的理論基石。不斷重現的夢或者夢中不斷重現的某個形象是一個人無意識最可靠的標志。然而，夢中的表面內容并不一定就等同夢內在的或者暗含的意義。就如同我們可以解析象征一樣，我們可以試著解析夢的表面內容，以挖掘其深層次涵義。

我們通常分析作家和作品的關系，或者分析作品中人物和人物的夢之間的關系，卻很少分析作家和人物的夢之間的關系。事實上，在小說《大衛·考波菲爾》中，大衛的夢不僅是文本的一部分，也是狄更斯的夢，因此它們為夢中之夢。在弗洛伊德的文章“創意作家與白日夢”（Creative Writers and Day-Dreaming）中，他思索作家生平與文學創作的關系。他寫道：“現在的一個經歷在作家心中激發了更早時期的一個經歷（通常為孩童時期），然后作家在作品中實現這一愿望。作品本身展現了最近受刺激的場景，同時展現了舊的回憶。”如果我們將大衛的這些夢與查爾斯·狄更斯本身的人生經歷聯系起來，我們就能窺探大衛的夢的內涵。

在整本小說中，大衛總共做了20多個夢。我們主要分析大衛被尤利亞淹死的夢。夢的原文是這樣的：“他的手摸上去像條魚……大抵由于這個原因，我在夜間才作了與他相關的夢，一夢夢了大半夜;我夢見他駕駛著佩戈蒂先生的船屋到海上打劫，船桅上掛著一面黑旗，上寫著‘蒂德的規程，他就要在這樣一個兇暴的標志下，把我和小愛彌麗載到西班牙海里去淹死了。[1]”

這個夢里出現了四個人物。第一位是尤利亞，他冰冷黏糊糊的手，讓大衛聯想到魚，進而有這個關于海和淹死的夢。在這個夢中，尤利亞是施暴者。第二位是大衛，他是被淹死的人，是受害者。第三位是佩戈蒂，他是大衛童年時代溫暖的象征之一。而佩戈蒂先生的船屋，則是大衛童年時代的避難所和心目中愛的居所。第四位是愛彌麗，大衛的青梅竹馬，童年時代的愛慕對象。尤利亞居然能夠利用最溫暖的船屋，將大衛和他童年時代的愛人，淹死在異域的海里。這個夢的內容，相對于書中大衛當時所處的現狀，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大衛當時受到貝齊姨婆的庇護，寄居在律師威克菲爾先生的家中。而尤利亞只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小員工。這個夢其實是一種預示;預示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也就是說，這個不起眼的小員工將讓自己的老板倒臺，并且讓貝齊姨婆破產。大海到底象征什么？大海代表尤利亞的激情和欲望。由于尤利亞對老板女兒阿格尼絲的癡心妄想，他想搞垮老板的事業，進而能夠得到老板的女兒。貝齊姨婆的資產托管給律師威克菲爾先生，因此律師的倒臺導致貝齊姨婆的破產，進而導致大衛再一次淪為社會底層人員，開始艱辛的生活。因此，尤利亞的欲望和野心，吞噬了大衛的幸福和溫暖。這個詮釋可以說是很合理的。

然而，這個夢從投射角度來解讀，可以有另一種詮釋。投射是一種防御策略，人們將自己的恐懼、問題或者罪惡感歸到別人身上，并且責備別人，從而否認自己存在這些問題。與其說尤利亞代表良心和道德的淪喪，不如說尤利亞象征大衛邪惡的那部分自我，他是邪惡化的大衛。因此，大衛雖然害怕、厭惡尤利亞，卻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我立即覺得受到尤利亞·希普的吸引（他對我有一種魔力），身不由己，改道朝那里走去。[2]”當然，在大部分時候，當大衛清醒時，他很害怕自己成為尤利亞這樣的人。就投射而言，在這個淹死的夢中，與其說大海代表尤利亞的激情、欲望，還不如說它代表大衛自己的罪惡和欲望。在夢中，大衛覺得自己是被尤利亞所迫使，從而淹沒在海水中。實際上，就投射而言，可能是大衛寧愿沉浸在自己的罪惡和欲望中。然而，大衛將罪惡感和責任推給尤利亞。讓尤利亞成為施暴者，而自己成為受害者。如果從這個角度來分析，將尤利亞所指代的“他”，換成大衛的“我”，那么這個淹死的夢將會呈現出如下非常有趣的敘述。“我駕駛著佩戈蒂先生的船屋到海上打劫，船桅上掛著一面黑旗，上寫著‘蒂德的規程。我就要在這樣一個兇暴的標志下，把自己和小愛彌麗載到西班牙海里去淹死了。”在這個敘述版本下，可以看出大衛所向往的生活。佩戈蒂先生的船屋仍然代表溫馨的家。而打劫是大衛喜歡的生活方式，它意味著快速積累財富，意味著危險和激情。狄更斯童年時期的貧窮毫無疑問影響了大衛和大衛的夢。從這個夢中，我們看到大衛害怕貧窮，希望能夠盡快脫離貧窮，甚至不惜打劫，想成為有錢人。小愛彌麗代表大衛愛情上的幻想。當他將自己和小愛彌麗淹死在海里的時候，意味著大衛寧愿將生命和美好的感情淹沒在自己的罪惡和欲望中。或者說，大衛希望過著完全沒有約束的放縱的生活，為此他寧可放棄自己的道德觀和感情。當然，從投射這個角度來解釋淹死這個夢，可能不如前面那個解釋那么通順。但這個詮釋是一個比較新穎的嘗試，讓讀者能夠從另一個角度來品味這個夢，品味大衛這個人物。

筆者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大衛·考波菲爾》中大衛所做的一個淹死的夢，做了兩個方向粗淺的解讀。希望讀者有所獲益。

參考文獻：

[1][2]（英）查爾斯·狄更斯：《大衛·考波菲爾》，李彭恩譯，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版，第239頁，第2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