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蕾
這是一支名為8772的樂隊,樂隊名字取自病痛挑戰的拼音首字母BTTZ的變形。和其他樂隊不太一樣,這個搖滾樂隊的全部成員都患有罕見病或是殘障人士:成骨不全癥、小兒麻痹癥、馬凡氏綜合征、白化病、重癥肌無力。
除了小時候學過鋼琴的隊長王奕鷗之外,其他幾個樂隊成員都沒有音樂基礎。有人在病痛挑戰基金會工作,有人在小學當音樂老師,有人創業開網店,有人在拍攝紀錄片,還有人剛從美國留學歸來。樂隊沒有收入,也不做商演,所有的費用都由大家平攤。

崔瑩患有成骨不全癥,又被稱為“瓷娃娃”。每當樂隊排練到高潮的時候,她的身體總會興奮地跟著鼓點一起晃動,恨不得整個人都掙脫輪椅,隊友給她取了個外號——“小彈簧”。
一歲那年,我在床上玩,碰到了床沿,腿就骨折了。四歲被確診為成骨不全癥。六歲在幼兒園里,我不小心被小朋友撞倒,造成了粉碎J『生骨折。因為害怕再受傷,我不得不被“關”在了家里,不能出去玩、不能蹦、不能跳。我再沒去上過學,也沒認識過同齡的朋友。
那段日子雖然灰暗,孤獨,卻也充實。我喜歡聽收音機,鐘愛一個電臺主播,有了偷偷喜歡的人,就連做夢也會夢到他,那就是愛情的滋味吧。我結交筆友,給電臺發短信,聽到自己寫的句子被讀出來,有種被尊重和認可的喜悅。
16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走出家門。感覺整個世界都很陌生。我開始觀察各種各樣人的狀態,我漸漸地喜歡上這個并不完美的世界。
我從來不聽歌。直到13歲的一天,表姐來我家要打開收音機聽歌。廣播里響起了BEYOND的《真的愛你》,吉他前奏一起,我的心就像是被一道閃電擊穿,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聽的旋律!
2001年冬天,我寫下了人生的第一首歌詞《飄雪的冬日》。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寫了有十幾本歌詞。生活像是突然開了一個閘口,讓我把積攢了13年的憤怒、掙扎、矛盾、憂傷、向往所有的這些情緒,都化成了歌詞,一股腦傾瀉出來。
2014年我去參加了自立生活的項目。畢業典禮上,我和小伙伴一起完成了《成長》這首歌,我作詞,她譜曲,“你搖身一變成了蒙古王,看我像不像那座非洲雕像”。演出結束,我就在臺上發出了一個邀請,說我想組樂隊,有沒有朋友想一起玩。當時王奕鷗在臺下第一個舉手呼應,之后王瑤、程利婷也都有興趣加入。
2015年10月31日,樂隊第一次演出,這一天我永遠都記得。

巨蟹座的程利婷外冷內熱。小兒麻痹癥剝奪了她行走的權利,但她卻找到了另一種行走的方式——在高空跳傘,在深海里潛行。母親說,希望能有個合適的人出現,陪著婷婷一起走下去。
一歲的時候我突患小兒麻痹癥,影響到腰和腿。后來命保住了,身體就成了這樣。我在農村上到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我爸當時在北京打工,我媽就帶著我和弟弟過來了。
接納自己的過程用了好幾年。我報了班去學畫畫、學設計、學電腦、學英語,隊服的logo就是我設計的。2010年,北京市出臺政策,殘疾人可以考C5的駕照,我馬上就去報名,成了北京市第一批考取駕照的殘疾人。最遠開車去過烏蘭布統草原。
三年前我辭去了一份工資還不錯的設計工作,不想再過朝九晚九的生活,開始自己開網店賣騎行服,銷往國外,最遠的到哥倫比亞。有了自由的時間,我就和朋友一起去旅行,在香港迪士尼把那些項目都玩了一遍,去花蓮潛水,去泰國、印尼、日本自由行,潛水證馬上也要到手了。
2016年底,我和我二姐去澳大利亞跳傘,一萬兩千英尺的高空,開始在直升機上往下看還有點害怕,但跳下去就完全在享受了,我伸開了雙臂,感受著風,那種失重感讓我覺得整個人就是飄在空中,然后一點點往下墜,像飛一樣,特別自由。
我加入樂隊是在2015年,那會樂隊剛成立。我喜歡挑戰新鮮事物,當時馬上就答應了,但其實我一點音樂基礎都沒有。我買了個21寸的尤克里里,最小的型號,什么和弦什么音準,根本不懂。練了將近一個月,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去演出。尤克里里彈了半年多,我又買了一個38寸的木吉他,又彈了半年,我換了—把電吉他。
開始做樂隊是喜歡,后來就發現這件事本身也有它的意義存在。很多人對殘障群體的固有認知就是病怏怏、需要照顧的。但在實際接觸的時候,會發現不是那樣的。

28歲的蘇佳宇是個典型的東北大男孩。兩米零一的個子,直到17歲被查出馬凡氏綜合征,他才意識到自己修長的手指和四肢,51碼大的雙腳原來都是病癥。
和其他小伙伴不太一樣,從小到大,別人向我投來的都是羨慕的目光。在地鐵上,經常會有人好奇地打量我,“你是運動員吧”。小時候我很少生病,由于身高的優勢,我被體育老師相中,進入籃球隊。
17歲的時候,一切都天翻地覆。
高一下學期,有天上課,我突然覺得喘不上氣來,呼吸一口比一口淺。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一下子就憋醒了,右邊胸口有明顯的跳動。我爸媽帶我去縣醫院的心內科做檢查,醫生說孩子心臟有問題。我辦了休學,去市里做檢查。
兩天后,結果出來:可能是馬凡氏綜合征。爸媽陪我去北京做了心臟開胸手術,把主動脈瓣和主動脈根部的血管換掉。手術后我恢復得特別好,一個月后就活蹦亂跳的,休息了半年就回去上學。
上大三的時候,我又發病了。那是晚上八點多,突然我右邊后腰就開始一陣刺痛,漸漸遍及全身。我舍友看我臉色煞白煞白的,三個人連夜把我送到醫院。
之前換過的血管沒有問題,是遠端出了問題。主動脈夾層,一種死亡率按小時計算的急癥。十幾個月后的2014年7月10日,那年北京的夏天特別熱。整整十二個小時的手術,七十厘米長的刀口,替換在我身體里的是人工血管。
后來一次和我爸聊天的時候,他告訴我,佳宇你知道為什么等了十幾個月才去做手術嗎,因為爸不敢讓你去,萬一你出了什么意外,讓爸怎么辦。
那一刻我才知道,無論你以什么樣的狀態活著,只要你在,家才完整。我一定要好好活著。2018年2月28日,在國際罕見病日的一個活動中,我看到了8772的表演,覺得他們特別酷。當時樂隊正好沒有貝斯手,我就彈起了貝斯。
遇見8772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我發現自己能做的事竟然這么多,做公益、出專輯、演話劇,是這群人改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