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之洋

張姐是一位極普通的退休工人,她身上集中了某些“現代大媽”的許多缺點:粗俗、刻薄、固執、有好話沒好說; 也集中了中國婦女的許多優點:勤儉持家、吃苦耐勞。她的婚姻最后雖然破裂但竟然維持了長達三十多年,都與她身上的這些特質不無關系。
張姐這特質的形成,是她原生家庭及婚后家庭共同作用的結果。
她的父母都是文盲,家庭缺乏學習氛圍,所以她的七個兄弟姐妹沒一個好學的。她上學功課也不行,技校畢業后就進入紡織廠作擋車工,25 歲時候經親戚介紹,與當小學老師的何仰欣(化名)結婚,一年后生下他們的女兒。但這之后不久,倆人就產生了矛盾,何仰欣動手打了她,她就糾集了她的兄弟姐妹來家,把何仰欣打了一頓,直鬧得派出所警察都出動了,才算平息。隨即,倆人都提出了離婚。不過,在20 世紀80年代,離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法院竭力做工作,希望他們看在孩子幼小的份兒上不要離婚。倆人在情緒平靜下來后,聽從了勸告,撤回了離婚訴訟。
婚雖沒離成,但這次打架讓雙方的感情大受影響。何仰欣自此以后,再也不登岳父岳母家門。“你不仁,我也不義”,張姐一看這個,何家她也不露面。倆人連生活支出都實行AA 制。但過了一陣子,張姐不知受了誰的啟發,做了重大讓步,她承擔了大部分家務,何家有事她也主動參與了。張姐的做法對何仰欣有些觸動,倆人的關系得到些修復,但他就是不與岳父岳母家人走動。張姐對此也無可奈何,當然是憤憤不已。
進入中年后,何仰欣在事業上有了發展,他連續多年被評為“優秀教師”,并獲得了高級職稱,從年級組長、教導主任到副校長,一路高歌猛進。房子也混了兩套,一大一小。
都說“夫榮妻貴”,然而,老何這些年獲得的榮譽并沒讓張姐為之驕傲,因為她仍要一天到晚地操勞,他們的錢還是各掙各花,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吵架。不過,老何對妻子為家庭做出的辛勞付出還是認可的,他認為這是他們婚姻關系得以存續的唯一支撐點;但這與他對張姐的不滿意處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他們夫妻在“三觀”上的巨大差異,導致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就這一點來說,足以讓他備受熬煎。
總之,倆人都覺得這婚姻是他們人生最大的錯誤,于是早早就套內分居了。
老何看看距他渴望的家庭實在遙遠,且構建無望,便橫心出軌,他臨退休前與區教育局的一位喪偶女處長好上了,然后便向張姐提出了離婚。張姐沒有猶豫,爽快地答應了。倆人談妥條件后去民政大廳辦了協議離婚,老何把大房留給了她,自己帶著小房走了。這一年,張姐58 歲。
都解脫了。
已結婚另過的女兒本不同意他們離婚,但這么多年,她也知道父母的惡劣關系,只好接受這個結果。
前夫走了,女兒也不在眼前,所有的活兒自然只能由張姐一個人干。
這一天,家里的微波爐壞了,她拿到附近一個小區維修部修理。店主面相良善,她第一眼就有好感。她問什么時候能修好,店主說很快,稍等即可,并熱情搬來一個椅子讓她坐。這過程她發現店主腿是跛的,就隨口問:“您這腿怎么啦?”店主答“是小兒麻痹癥,已經50 多年了”,一點兒也不隱諱。張姐問完后有點兒后悔,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但看店主并不介意,于是便產生了一絲同情。她問店主貴姓,回答姓曹。她又想起家里有一臺落地扇也壞了,她拿不動,問老曹:“能入戶去修嗎? ”老曹問幾樓。她說,9 樓,有電梯。老曹說行。
轉天,老曹如約來到她家,一邊修電扇,一邊聊天。交談中得知,老曹因腿殘疾,一生未婚,多年來一直干個體家電維修營生,家有八十多歲的老娘跟他過。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向他傾訴了她多年的苦楚,講述她婚姻的不幸,說到動情處還落下了眼淚。老曹就耐心勸導她,言辭切中肯綮,富有感染力。電扇修好后,她要留老曹吃飯,老曹說“改天吧,家里還有老娘等著呢”,走了。
這以后,倆人開始交往,竟然發現有許多共同語言,而且老曹很勤快,什么活兒都會干,也麻利。雖說他的腿有殘疾,但身體沒其他毛病。張姐決定后半生就跟他了。
她把這一決定告訴女兒和兄弟姐妹,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對。女兒反應尤其強烈,她認為曹叔叔跟她爸爸沒法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但張姐卻意志已決,她對女兒說:“你也結婚十來年了,還不懂這道理嗎:婚姻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別人只是看到表面,里面的事兒哪里清楚!前半生算我倒霉,白白地伺候了一個冤家,成天打,都恨不得對方快死;后半生遇到一個懂我的人,我不能錯過,我要為自己過好老年生活找條道兒。”女兒無語。有詩嘆曰:
世喻婚姻鞋與足,
穿來自腳知肥箍。
情緣既至合心意,
休問他人毀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