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琛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最后那句看似平淡的話,像刀子一樣刺向我,被羞辱的感覺襲上心頭。那時,我應該站起來維護自己的尊嚴,說那不是我,可我太慫了,什么都沒說。
那年,我應聘到一家活動策劃公司做文案。公司不大,在一座復式樓里,員工有七八個,其中就包括兩個“同”。他們每天都很忙碌的樣子,老板時而溫和時而暴躁,性格內向又經驗不足的我,每天過得都很焦灼。
負責人事和財務的是個胖姑娘,她每天在樓上樓下走來走去,聲音老遠就能聽到。她對有些人很活潑,還能賣萌,對有些人又很冷漠,能把一個人懟得說不出來,是公司條條框框的執行者。我沒怎么和她說過話。
后來,我去了樓上的辦公室,旁邊的小哥哥挺暖的,時常和我說話,還有一個特別高冷的設計師。我的工作還是很吃力,也始終沒和大家混熟,顯得有點孤僻,很少到處走動聊天,總是坐在那里。
有一段時間,小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我害怕是自己的,偷偷地在自己身上聞了又聞幾,確信不是我,但又擔心別人懷疑自己,有種不是賊,卻和賊一樣緊張的感覺,因為總有一個人是值得懷疑的。對一個顯得孤僻的人來說,他是沒安全感的。
胖姑娘時常會過來,和其他人說笑,基本上不和我說話。我太內向,又很少主動講話,她應該也沒興趣和我混熟吧,只是用余光掃過我幾眼。她聞到了異味,有時會打開窗戶,嚷著什么味道,有時會東瞅西瞅,試圖尋找氣味的來源,沒找到。
我會緊張,害怕被懷疑,每天都洗澡,換襪子。聽說吃過橋米線衣服上會殘留味道,我每次吃完,第二天都會換一件衣服。我的自卑和不自信,讓我小心翼翼,可能這種不自然只會加深別人的誤解和猜疑。
我后來還出了一件糗事。有一次上班匆忙,穿著一雙不同的鞋子就出門了,大搖大擺地穿行在人群中,上天橋,下地鐵,還在公司里走來走去,卻渾然不知,等晚上走出地鐵時,才發覺不對,羞愧得不敢抬頭看人。那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穿錯鞋子。
我想同事們應該看到了,包括那個胖女孩,但誰都沒說。
暴風雨即將來臨,毫無征兆。某個早上,我剛到工位上,胖女孩就在QQ上嚴肅地對我說:“有個重要的事情和你說一下,可能不太好聽。”
“和王總商量了一下,你可能不適合這個工作,你現在交接下電腦就可以走了。還有個事情。”
她停頓了一會,說:“下面的話可能不好聽,你身上有味道,要注意下個人衛生,多洗澡。好了,你交接吧。”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最后那句看似平淡的話,像刀子一樣刺向我,被羞辱的感覺襲上心頭。真的很難堪,很不體面的離場,無地自容。那時,我應該站起來維護自己的尊嚴,說那不是我,除非你拿出證據,可我太慫了,什么都沒說。
我知道反駁的結果,可能會換來更大的羞辱。那時我工作做得并不好,我在這里又顯得有點孤僻,并不占有道德上的優勢。我也知道,沒人會幫我的,面對一個被辭退的人,站隊和沉默是職場規則。
她用一種羞辱的方式讓我滾開,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天吧。
下樓的時候,遇到門口抽煙的同事,有個還熟一點,他問我要去哪里,要去辦事情嗎?我說要離開這里了,也沒好意思說剛才的遭遇,他也沒多問,安慰了我幾句,就沒再說什么了。一個人迅速逃離了那個地方。
后來我就去了另一家公司,同事關系挺好的,再也沒遇到怪異的目光和嘲諷,倒是遇到了一個“怪異”的單身大姐,而我則是“那些同事”。她很瘦,四十歲像個中學生一樣,工作原則性很強,很認真,挑不出毛病,但極其刻薄、偏執和完全不通人情,懟女同事是領導的小三,懟部門經理不作為,懟董事長不管管那些小人,懟我不是男人計較她不值日,懟房東不是東西……
她得罪了所有人,漸漸地,她成了部門里最不合群的人,都避之不及。
有一天,被惹毛的房東闖到了公司里,對她一陣辱罵和撕扯,她小小的身體終究不堪一擊,狼狽地倒在地上,直到保安趕來。
沒人去安慰她,大家靜靜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們成了暴力的圍觀者,說不出來的滋味。后來我們都說,她挺可憐的,幾乎沒有朋友。那幾天經理讓我順路照顧下她的安全,她沒拒絕,還請我吃了一頓飯,說了一句:謝謝你。
那是她最安靜的一段時間,不再犀利,不再懟人,小心翼翼地回家。她這么倔強的人,也會害怕吧。
但她的溫柔沒持續太久,在一次懟了董事長之后,以最狼狽的方式離開了公司,直接被辦公室的人趕走了。
也許,不合群才是別人眼中的一種罪吧,給了別人羞辱的借口和理由。
他們可能倔強,可能極端,可能很慫,但內心有你看不到的脆弱。
大家帶著各自的偏見,在人群擦肩而過,不曾了解彼此的世界,只能說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