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畫銅

孫爽

留香如日月連珠，豐姿多麗。眉睫之前，卷舒云霞之色;鶯囀之間，吐納珠玉之聲。況唱演并擅，文武兼資，身躋四大名旦之林，自屬允當。惜迨后妄辟蹊徑，禪同野狐，專心于綺羅香澤，肆志于蝶亂蜂喧。好事者謂為荀派，余則悲其飄落花而依衰草，離衢路而就隅隙;然其本質造詣，尚屬上選，仍應置之精品，唯當以白牡丹時代衡之耳。此為舊時文人鄒偉成? ? ?戲品中對荀慧生的評價。

荀慧生（1900-1968）（圖1），別署留香，初習梆子，花旦刀馬兼擅，進京后復入龐起華之門并附學正樂科班，與尚小云、芙蓉草為同科。出科后藝名白牡丹，復先后受業于陳德霖、王瑤卿、陸杏林等先進，藝乃大成。當時重旦風尚，以荀之色藝兩妙，自不難脫穎而出，愛之者且組有白社為之揄揚，遂身躋四大名旦之林，花旦而善唱，應為古今一人。稍后新戲竟出，蔚為荀派，與梅、程抗衡。? ?這里所說的白社——是為力捧荀慧生而成立的，類似當今明星的“粉絲團”，主要活動是宣傳荀慧生，為他編寫劇本，撰寫戲評，著書立說，擴大影響。其成員以文化人為主，不乏文化名流，如有國畫大師吳昌碩、張大千、胡佩衡等，《新聞報》副總編嚴獨鶴? ?、《天風報》社長沙大風? ?、《晶報》余大雄等昔日海上名報人，另外劇評家舒舍予和楊塵因? ?、名士袁寒云等皆是其忠實“粉絲”。

荀慧生早年成名于上海，與上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上世紀二十年代其中大部分時間他生活演出在此。1927年11月，他再次到上海演出，這次是應新建的天蟾舞臺的邀請，參加開幕演出，受到各界人士的熱烈歡迎，演出盛況空前。數年前朋友惠讓幾幀荀慧生畫銅舊拓（圖2-6），創作時間正是1927年丁卯年。也是這一年為宣傳荀慧生，由沙大風編輯、袁寒云審校的《白牡丹》，又名《留香集》，是歷史上第一本研究荀慧生藝術的詩文集，于1927年2月由北京京華書局編印出版? ?。書中吳昌碩贊曰：白也無敵。杜月笙、尚榮周贊曰：聲望日宏。葉狂生等：陽關三疊。（圖7）

張海堯贊：玉潤珠圓。（圖8）

鄂峻生等：生有夙慧。（圖9）

因年代久遠上述人物詳情多無查，推測多為白社南方成員，其中《晶報》余大雄為當時的著名報人，張海堯等皆荀氏好友。結合上面資料判斷，荀慧生這些畫銅作品應該是贈送南方故友：葉狂生、尚榮周、張海堯、鄂峻生、余大雄等人的。

荀慧生畫銅與早年拜北京白社畫家胡佩衡為師學習山水畫不無關系，荀慧生擅長山水畫，而這幾幀畫銅作品皆是山水，從中或多或少地能看到胡佩衡的影子，胡佩衡曾為勉勵他贈詩：性靈爛漫見天真，余事丹青妙入神。信是纖塵原不染，本是明月做前身。民國書畫家參與畫銅創作的主要成員中胡佩衡至少能進前十位，他有大量作品存世。（圖10）

而師承的影響力不可低估。當時書畫家社會名流積極參與刻銅創作，刻銅墨盒鎮尺等作為禮品互贈成為時尚，荀慧生以墨盒為禮品時尚風雅。

“四大名旦”為提高自身修養，拜名家為師學習書法、繪畫。他們習字繪畫，并非為了娛樂，也不是附庸風雅，而是為提高修養，豐富自己的表演為戲曲服務。

梅蘭芳曾師從姚華、陳師曾、齊白石、王夢白習畫。其中，姚茫父又精通戲劇藝術，因此對梅蘭芳影響最大，姚氏擅畫佛，梅蘭芳曾經多次臨摹，其畫法有姚茫父的“影子”，梅蘭芳畫銅作品目前實物和舊拓都有發現，可見姚茫父對其的潛移默化之功。程硯秋同樣求教于陳師曾、姚茫父。曾有記載，姚茫父書寫《長恨歌》于銅墨盒上，刻成后，程硯秋見到大喜并欲得之，要求姚茫父題尾，姚欣然寫道：“白傅詩篇喻老嫗，姚茫細字比蠅頭，金壺寫成教儲墨，記取鵲橋一段秋?！? ?詩是傳達出姚、程之間的友誼，也表現程硯秋的文墨之愛。另一位“四大名旦”尚小云同樣喜愛書畫，曾有尚小云自制箋紙存世，箋紙上有他繪畫的彩墨秋菊，題為“菊有黃華”。（圖11）

而荀慧生也曾繪制過箋紙，由璃琉名店根據作者原稿木板水印而成。（圖12）

據云，梅蘭芳先生也曾自制過箋紙，可惜未有實物。

民國時期刻銅與箋紙皆是琉璃廠二大名物，倍受當時的文人學者、軍政名人、社會上層人士的喜愛和推崇。他們常常以自書自畫的銅墨盒、鎮尺贈送友人或自我玩賞使用，這種風氣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達到高峰。這幾幀荀慧生畫銅舊拓的發現，為這段歷史提供了珍貴的史料，也反映了刻銅藝術的魅力，受到各階層人士的喜愛和推崇。百年之后的今天，刻銅藝術又逐步被世人重新發掘和重視，相信刻銅收藏會發揚光大，煥發出無限魅力。

注釋：

①鄒偉成（1914-1991），字葦澄，別署寒山樓主，生于蘇州，美籍華人，著名京劇票友、書畫家。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移居臺灣，與溥心畬、齊如山、陳定山交好。

②《民國文人的京劇記憶》，中國戲劇出版社，第300頁。

③嚴獨鶴（1889-1968），名楨，字子材，別號知我，筆名獨鶴、老卒、晚晴。1914年起，在上海主持《新聞報》。嚴獨鶴富民族氣節，抗戰時期，拒絕與日偽合作。嚴氏著有長篇小說《人海夢》《嚴獨鶴小說集》。

④沙大風，生于1900年，原籍浙江鎮海，1920年移居天津，曾任《天風報》社長，民國時期報界與戲曲界風云人物。

⑤揚塵因（？～1961），號雪門、煙生，安徽省全椒城仙鶴街人，前清舉人楊攀龍之子、小說《新華春夢記》的作者。

⑥《荀慧生全傳》，中國青年出版社，第413頁。

⑦《梨園書事》，北京出版社，第1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