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基耶斯洛夫斯基電影《藍》的象征修辭

張藍戈

1 “自由”的敘事風格是象征手法使用的基礎

《藍》是最能代表導演個人風格的作品之一，影片以嫻熟完美的視聽語言和電影手法，充分體現了導演深邃的思想意識和駕馭電影的高超技巧。在《藍》中這種對自由的思考，是對“自由”與“囚禁”之間關系的思考，也就是自由的缺失。電影中的角色在自由的局限中的痛苦、孤獨或者愛與美的表達，都被基氏通過運用影片各個方面的象征和隱喻修辭，沉默而冷靜地向我們傳達著。

很難確定本片的敘事風格是現實主義還是形式主義。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通常弱化情節，突出事件。本片的戲劇性不強，但是各種看似片段化的偶然事件都通過女主角朱莉的心理情感的變化貫穿起來。這就使得影片在令人曖昧和著迷的同時，也引發著人們對其中深沉意味的咀嚼。而這種敘事風格必然就為象征手法的使用提供基礎。觀眾自發去意會和觀悟，進入基氏的視點中，聽他憂郁的嘆息，這也是基氏電影最令人著迷的所在。

2 從攝影角度分析《藍》的折射隱喻

導演并沒有為了形式的美感而犧牲事件的真實，而是通過多種表現手法的運用捕捉角色的日常生活，這種攝影風格也時刻滲透著導演的冷峻思考。

在《藍》中主要強調人物個體的精神世界和事件細節，因此特寫鏡頭的運用占了相當大的比重。而運用全景鏡頭的時候則是為了渲染氣氛或者交代人物之間的關系。但不同景別的運用，都通過隱喻在賦予畫面象征意義。

例如影片開頭，全景鏡頭交代車輛在公路上的快速行駛，特寫鏡頭則交代飛馳的車輪、隨風拋去的糖紙、滴油的油管以及安娜怪異的面部。在車禍發生的前幾分鐘，安東尼在路邊玩的鐵球玩具也使用了特寫。特寫的運用以及全景的輔助，已經暗示了不好的事件的發生。而后，對朱莉病床上一團絨毛的特寫，則表現了朱莉此時生理和心理上的脆弱。

影片中幾處鏡頭的運動也是值得品讀的，這些運動鏡頭適當的給影片注入一些活力的同時，同樣強化了對人物內心的表現。在朱莉病愈后坐在墻角陷入回憶的痛苦時，音樂響起，藍色充斥畫面，鏡頭則前進、后退，朱莉內心的痛苦狀態被有力地象征。值得一提的是在朱莉主動幫助奧利維創作樂譜這場戲中，導演逐漸讓鏡頭后拉，像是不愿打擾二人的和諧，體現了一種保護和關愛。

3 音樂與音響的象征作用

《藍》中的音樂仍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同普瑞斯納合作創作的。對于本片來說，音樂不僅在敘事中是主要的線索之一，也起著烘托角色的精神世界的重要作用。音樂的象征意義在影片中的體現則是它在敘事中的參與，或者說，音樂的使用起著劇作的作用。

1）音樂配合影片基調、渲染氣氛的象征作用。音樂在片中的第一次出現是朱莉打開由奧利維帶來病房的播放器上播放的她的丈夫和孩子葬禮上的音樂。該段音樂的嚴肅和悲痛為影片奠定了基調。象征著悲劇對朱莉生活的種種束縛。

2）音樂刻畫人物內心的象征作用。最具有象征意義的是片中共三次出現音樂的驟然響起和暗場，每一次都是外界對朱莉內心世界產生痛苦沖擊的象征。痛苦總是這樣一次次地在人的心臟里猛然漲潮，淹沒一切偽裝的堅韌和一切試圖忘卻的決心，令人窒息。

3）音樂在敘事中的象征作用。對于朱莉來說，音樂是丈夫留下的，是不斷被外界提起的，也是最終她重新開始生活時重新開始創作的。暗喻無法擺脫的、對她追尋自由過程中的束縛。當劇情進行到一半時常常會被一道藍光所打斷銀幕一片空白，緊接著是一段動人心魄的交響樂，在朱莉凝視著藍色燈飾時，在她深夜被關在家門外時，在她見到丈夫的情人時。這道藍色之光和音樂會忽然襲擊她，令她墜入過去的深淵。這一小段音樂貫穿了整部影片，樂曲最初是驚心動魄的交響樂，隨著劇情的發展，加入了悠揚明亮的笛子，優雅的鋼琴，柔和的中提琴，音樂氣氛祥和，暗喻女主人公的情感由偏激沖動走向平和寬容。音樂色彩和節奏在影片前后也有變化，正好隱喻了朱莉內心中的曲折、復雜的變化歷程。

4）音響的象征作用。在《藍》中我們仍然可以聽到清晰的日常音響，甚至可以聽到油管滴油的聲音、護士吞咽口水的聲音，打開播放器的聲音、自行車駛過的聲音……我們也通過朱莉打開最后一顆藍色糖果并且咀嚼的聲音、藍色燈飾碰撞的聲音、處理垃圾的機器運作的聲音、朱莉手背摩擦石墻的聲音等種種音響的隱喻，明白朱莉根本無法實現真正的自由，以及她內心不可名狀的巨大痛苦。

4 道具的重復應用凸顯象征手法

在《藍》中的隱喻，也通過多次重復出現的不同道具來完成。在電影開頭，特寫了女兒安娜手中的糖紙，糖紙隨女兒的手控制擺動，最后被風帶走，暗示了人物命運的不確定性。之后在朱莉整理包時也出現了這種糖，她剝下糖紙放入口中面無表情地快速咀嚼，這種前后呼應顯然是體現出朱莉對往事的回憶，也象征著回憶給朱莉帶來的痛苦的再次出現。

藍色燈飾明顯象征著朱莉的痛苦記憶，但當她賣掉房子和家具，準備搬去市區隱居時，她帶走了這件燈飾并掛在了新房間里。此時，藍色燈飾則表現出她無法徹底擺脫過去，也隱喻她自然是無法實現絕對意義上的自由。

樂譜也是重要的道具之一，她去尋找丈夫留下的樂譜又扔進了垃圾堆里看著它被毀掉，實際上就是她想要拋開過去的心理的體現。最后她同奧利維合作新的樂譜，也表示朱莉生活狀態的更新。

而十字架項鏈的兩次出現，則是一種對丈夫的懷戀的象征。第一次出現是安東尼帶來還給朱莉，并與朱莉談論了關于丈夫的話題。朱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影片中微笑就是在這個場景中出現的。這時，安東尼的到來讓朱莉對丈夫的愛和懷念又一次演變為無法自拔的痛苦。但她拒絕收下自己的項鏈，表現出她想要拋卻一切往事的決心。項鏈第二次出現，戴在丈夫的情婦脖子上。一樣的項鏈，丈夫送給了兩個女人。一份愛，丈夫也分成了雙份。此時朱莉對丈夫的愛并沒有之前那么完滿了，或者說，終于她有了可以不再因為懷戀而痛苦下去的理由。暗喻著朱莉即將開始釋懷，走出束縛。

5 人物的刻畫遞進象征隱喻

基氏電影很注重角色間的互動關系。而其對于這種互動關系的開發不僅僅是停留在外部，更深入了角色的內心世界。

《藍》中，朱莉渴望拋卻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生活，得到心的自由。于是斷絕與周圍人的一切關系。但她的生活仍然被不同的人打擾或者說影響著。

奧利維既象征“過去”——他是丈夫的助手，同時也象征“未來”——他可以給朱莉新的愛和生活。因此朱莉與奧利維的幾次糾纏，告別和再次相遇，直到后來的敞開心扉探討《歐盟頌歌》，可以理解為她在舊的回憶和新的生活之間的反復掙扎。最后，奧利維和朱莉的關系小心翼翼在探索中展開，這種“自由”可以取代過去嗎？

妓女是另一個多次與朱莉有過交往的人，是朱莉在新的公寓開始生活后結識的，兩人之后甚至成為了朋友。妓女的生活本身也是一種不完整的自由：她喜歡這種自由的職業和生活，并不在乎他人的排斥。但一個夜里她看到自己的父親來到她工作的脫衣舞場里，她的內心感受到了羞辱，陷入慌亂和悲苦。這本身就是一種“人不可能完全自由”的體現。

6 結論

電影《藍》中，導演試圖通過隱喻的象征修辭將觀眾視角引向愛的自由，而藍色的陰郁，則讓我們看到的是遍體鱗傷的自由。《藍》充滿了導演深邃的視角和憂郁的嘆息。基氏電影總像是神秘的詩，讀起來美卻晦澀。而其中的濃郁意味、宿命、哲學都使一代代觀影者著迷。種種隱喻仍在等觀影者去滲透和體會，體會導演對人類精神困境和終極價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