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無為
1904年,被魯迅譽為“中國濟慈”的天才詩人朱湘出生在湖南沅陵。他從出生便注定了一生的磨難,三歲時,母親因病去世,后來父親帶著他舉家遷往安徽居住,可惜十歲那年,父親也撒手人寰。
年幼的朱湘失去了雙親,這無疑給他心里留下了孤獨的烙印。此后,朱湘跟著大哥生活。由于大哥脾氣暴躁,又比朱湘年長很多,朱湘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無人關愛的生活。這個家庭只能保證不讓他餓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了。再加上朱湘年少時缺乏玩伴,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耍,漸漸變得孤僻。
都說優秀的人背后往往是孤獨的,朱湘正是這樣的人。1919年,他考入南京工業學校預科學習,僅僅一年,便進入清華學堂留美預科班,成為清華小有名氣的“清華四子”之
。
在清華,朱湘接觸到了更加先進的思想和文化,但有一件事一直困擾著他,那就是他的婚事。早在朱湘出生之前,父親便給他訂了一門娃娃親,對方是父親的好友,兩家曾經約定:如果生的都是男孩,就結為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就結為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朱湘父親的好友恰巧生下的是女孩,按照約定,朱湘從小便有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劉霓君。但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他根本不愿接受這樣的婚姻。
隨著年齡的增長,朱湘曾經多次寫信給大哥,表明自己反對這門親事,希望能退婚。朱湘的大哥卻不這么認為,他覺得這段婚姻是父親訂下的,自己自然不能違背,只希望朱湘早日成家,也算對父親的一種慰藉。
為避免節外生枝,朱湘的大哥競私自帶著劉霓君去清華找朱湘。劉霓君第一次見到朱湘便對他一見鐘情,她很早就從報紙上讀過朱湘的詩,十分佩服朱湘的才華,此刻見面,更確定了朱湘是她這輩子要愛的人。
面對劉霓君的熱情,朱湘顯得十分冷淡,甚至有些厭煩,因為他向往的是自由平等的戀愛。初次見面,朱湘便憤然離去,劉霓君卻陶醉其中,心想:他不愛我,沒關系,我不放棄,總有一天,他會愛上我。似乎在愛情里,人就會迷失方向,只會認準眼中所認可的人,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感動朱湘。
奈何孤僻執拗、自帶詩人特有氣質的朱湘無感于眼前的這位女子,一心追求自己詩意的世界,追求文學的創作。
不幸的是,他雖有才情,難免撞南墻。1923年,朱湘終因孤僻和倔強被清華開除,消息傳出,一時轟動校內外。究其緣由,只因他多次抵制清華訂下的管理制度,最終因點名遲到高達27次被開除。面對這個結果,朱湘并沒有傷心難過,反而不以為然。同學想為他求情,他果斷拒絕了。思索良久,上海成了他退學后的謀生之處。然而,現實與理想的沖擊,很快讓他體會到生活的不易,即使一身才華,也只能過著食不果腹的清貧生活。
幸運的是,命運之手開始推著朱湘走向一道墻,墻的另一邊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他。那個人就是劉霓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自上次相見之后,朱湘便忘記了劉霓君這個名字,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與她有任何交集。但巧的是,劉霓君也來到了上海,彼時她的父親剛剛去世,家中的兄長獨占了家產,劉霓君只好獨自來到上海工作養活自己。朱湘得知劉霓君的境遇后,心中忐忑不安,他雖然不愿接受和她的包辦婚姻,但看到她孤身一人,不免生出憐憫之心。
通過打聽,朱湘得知了劉霓君工作的地方,看著劉霓君因辛苦勞作而布滿繭子的雙手,他竟不免心疼起來。往事如煙,再次見面的兩人沒有了第一次的尷尬,反而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朱湘對劉霓君的態度已然有所變化,不再像以前那樣冷淡。
后來,隨著在創作上的努力,朱湘逐漸有了些名氣,日子走上正軌,包括他對劉霓君的感情。當他看到發高燒、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的劉霓君,他的心終于動容了。眼前的女子對自己癡心相待,再回想自己曾經對她的言語傷害,朱湘的心里有了一絲愧疚。
兩人命運同樣孤苦,又身在他鄉,彼此難免需要依偎照顧。此后,朱湘與劉霓君有了更多生活上的交集,他們走進了彼此的生活,于是,有了愛情,這份父母之命也煥發出了自由戀愛的光彩。最終,他向劉霓君表露心聲:“以前我反對包辦婚姻,如今才覺出你的好,我們在一起吧!”面對朱湘的表白,劉霓君百感交集。就這樣,兩個在他鄉相互依偎的人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朱湘和劉霓君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1925年,他們的生活更多了一抹彩虹,朱湘在朋友的幫助下得以繼續返回清華就讀,1927年又獲得了公費赴美留學的名額。在異國他鄉,朱湘給妻子寫了許多書信:“我又想到你的溫柔,你對我的千情萬意,分開了,不能見面,不能立刻見面,說一句知心話,彼此溫存一下,像從前在京城旅館內初見面時那樣溫存一下。”字里行間無不表露著朱湘對妻子的深深思念。
1929年,朱湘提前回國。由于才華出眾,他收到了安徽大學的邀請,在安徽大學擔任英文系主任,每月工資300元,這在當時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若能一直如此,朱湘和劉霓君可能會走完美滿的一生,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恃才傲物的朱湘依舊無法學會和社會相處,僅僅因為學校把他所在的英文文學系改成英文學系,朱湘便覺得自尊心受到了侵犯,憤然辭職。朱湘這一任性行為,將原本完美的家庭推向了窘迫的困境,劉霓君不得不為生計而去一家縫紉公司打工貼補家用。更受打擊的是,由于生活壓力巨大,劉霓君剛出生的孩子因營養不良而被活活餓死。喪子之痛,讓劉霓君無比悲憤,她埋怨朱湘的孤傲,埋怨他不懂得為家庭著想,夫妻關系隨之惡化。
喪子之痛依舊沒有壓低朱湘的孤傲,為了生活,他在上海、北京等地多番奔波,可是依舊學不會向生活妥協,四處碰壁。
生活的窘迫和美好理想的矛盾漸漸壓垮了朱湘的心理防線,他選擇了逃避。1933年12月,朱湘拿著親戚接濟的錢買了一張船票,用妻子打工所得的錢買了一瓶酒,坐上了從上海到南京的客輪,手持海涅的詩與自己的詩,做了最后一次朗誦,隨后縱身躍入清波,自殺身亡,年僅29歲。
他就這樣告別了這個世界,像他自己的詩歌《葬我》一樣:“葬我在荷花池內,耳邊有水蚓拖聲……葬我在泰山之巔,風聲嗚咽過孤松——不然,就燒我成灰,投入泛濫的春江,與落花一同漂去,無人知道的地方。”
朱湘自殺后,劉霓君萬念俱灰,削發為尼,遁入空門。1974年,劉霓君去世,為這段短暫的詩意,帶來一生不安的愛情畫上了句號。
編輯/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