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嘮嗑是馬屁的墳墓

俞楊

一

再大的地方也會有邊緣人物，比如《紅樓夢》中賈府的賈蕓。賈蕓雖然和賈寶玉是一個姓，身份卻有著天壤之別。所以，曹雪芹寫到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撲面而來就是一個香噴噴的馬屁。

眾所周知，賈府人丁興旺，誰都認識賈寶玉，賈寶玉卻未必記得誰是誰。幸好賈蕓長得斯文清秀，賈寶玉愿意和他搭個話，出口卻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倒比先越發(fā)出挑了，倒像我的兒子?！边@一句一出來，現(xiàn)場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連一邊的堂兄賈鏈都看不下去了，趕緊接話：“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五六歲呢，就給你作兒子了？”

有了賈鏈的解圍，這次尷尬的寒暄也就過去了，但賈蕓不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他深知，在賈府里，沒有比拍賈寶玉更有價值的馬屁了，別說兒子，自己給他當孫子都沒問題。

于是，賈蕓接話道：“俗話說的好，‘搖車兒里的爺爺，拄拐棍兒的孫子。雖然年紀大，‘山高遮不住太陽。只從我父親死了，這幾年也沒人照管，寶叔要不嫌侄兒蠢，認做兒子，就是侄兒的造化了?！?/p>

賈寶玉是個眼里沒什么名利的人，一般的馬屁拍不動他，但賈蕓的這個馬屁，把賈寶玉拍笑了，還口頭應允了賈云一個福利：“明日你到我的書房來，我們可以說一天話。”

可以說，能和賈府的公子哥搭上關(guān)系，就有了飛黃騰達的機會，賈蕓更是深諳此道。賈寶玉的奶娘李嬤嬤曾碎嘴說過一句話：“他（賈蕓）又不傻，為什么不進來？”是啊，沒有人不想進賈寶玉的怡紅院，進去前是一個身價，出來就是另一個身價了。

比如怡紅院里的掃地丫頭小紅，為了跟賈寶玉搭上關(guān)系，還亂過一次規(guī)矩。她本來是個掃地澆水的，按規(guī)矩沒有給賈寶玉端茶遞水的資格，偏偏那天賈寶玉口渴，身邊的襲人、晴雯、秋紋、碧痕一個都不在，給了她一個展示的機會，讓賈寶玉記住了這個“容長臉面，細挑身材，卻十分俏麗甜凈”的姑娘。

和小紅只是被記住的待遇相比，賈蕓能去賈寶玉的怡紅院參觀，還能和賈寶玉說上一天的話，想想就要幸福地流哈喇子了。

二

不過，賈寶玉這樣的公子哥，口頭應允的事沒準兒轉(zhuǎn)身就忘了，拍他馬屁的人多得去了，他不記得也正常。賈蕓上門拜訪了三次，才見到賈寶玉，連賈寶玉自己都吃了一驚：“我怎么就忘了你兩三個月！”不過這幾個月沒見到賈寶玉，賈蕓也沒閑著，他把賈府的大管家王熙鳳的馬屁也拍了。因為賈蕓手頭拮據(jù)，想跟王熙鳳討個在大觀園種樹的差事。

王熙鳳跟賈寶玉不一樣，她眼里都是名利，奉承她時，就不用裝兒子，說幾句好話就行。賈蕓見王熙鳳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來，湊上前拍馬屁：“嬸娘身子單弱，事情又多，虧了嬸娘好精神，競料理的周周全全的?！?/p>

王熙鳳是個要強的人，最容不得給別人落下管理不善的把柄，賈蕓的一個馬屁，正好拍在了王熙鳳的心坎上。此時，王熙鳳已經(jīng)有了給他派活的想法，只是暫時按下不表態(tài)。賈蕓是個識趣的人，王熙鳳不表態(tài)，他只好接著拍馬屁。賈蕓原來求的是賈鏈，賈府上下都知道，賈鏈的能力不如媳婦兒王熙鳳。賈蕓便順水推舟地說：“求叔叔的事，嬸娘別提，我這里正后悔呢。早知這樣，我一起頭兒就求嬸娘，這會子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

這個馬屁拍得王熙鳳如沐春風，許下了賈蕓去大觀園種樹的活，賈蕓從庫房里領(lǐng)了200兩銀子，賺得了人生第一桶金。

翻身的賈蕓，自此不再是賈府的窮小子。他繼續(xù)關(guān)注著怡紅院里的動靜，心想如果自己真能和賈寶玉說上一天話，那么，賈寶玉的好朋友北靜王、酒友神武將軍的兒子馮紫英以及薛蟠等，這些人脈或許就都能搭上了……

三

賈蕓等到花兒都快謝了，賈寶玉終于想起他來了。

那天，賈蕓走進怡紅院，一邊細看著院子里的抱石芭蕉、房內(nèi)的金碧輝煌，一邊醞釀著積壓許久的馬屁大招。

兩人見面，略寒暄一陣后，襲人過來倒茶。賈蕓便打起了拍襲人馬屁的主意，畢竟丫頭的臉面就是主子的臉面。賈蕓忙站起來笑道：“姐姐怎么給我倒起茶來？我來到叔叔這里，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罷了。”你瞧瞧，賈蕓既給了襲人面子，又湊近了和賈寶玉的關(guān)系，上門做客但又不是客。

賈寶玉也很給賈蕓面子，雖然襲人是怡紅院的首席丫鬟，是賈寶玉私下里寵著喊姐姐的丫鬟，但他依然讓賈蕓放下茶碗：“你只管坐著罷。丫頭們跟前也是這么著?！敝链?，賈蕓簡直受寵若驚，不過他也深知主人這么給面子，自己不能真當臉上貼了金，于是即使放下茶碗，還補了一句：“雖那么說，叔叔屋里的姐姐們，我怎么敢放肆呢?！?/p>

倒上了茶，言歸正傳，賈蕓剛才的馬屁不過是小試牛刀熱熱場，接下來賈蕓已經(jīng)偷偷樂得合不攏嘴了，暢想著通過和賈寶玉的這次嘮嗑，自己也拓展下人脈，飛黃騰達……

然而，出乎賈蕓意料的是，賈寶玉私下里其實是個話癆，一嘮起嗑來便如滾滾黃河水滔滔不絕：一會兒說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一會兒又告訴賈蕓誰家的丫頭標致，誰家的酒席豐盛，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

聽著賈寶玉這番嘮嗑，賈蕓頓時蒙了，心里一萬匹亂馬呼嘯而過：我沒享受過這樣的生活，怎能體會你說的這些？書里說，“那賈蕓口里只得順著他說”，把醞釀好的馬屁生生憋了回去。

在此之前，賈蕓出入各種場合，把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左右逢源，把馬屁拍得八面玲瓏、春風化雨，沒想到一進入和賈寶玉的閑聊階段，卻發(fā)現(xiàn)因為身處的圈子不同，話題、見識、經(jīng)歷出現(xiàn)了階層的裂縫，竟然接不上話來——這真是個悲哀的結(jié)局。

話不盡興，賈蕓眼見賈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知這場談話以失敗告終，到了他該走的時候。賈寶玉也不挽留，說：“你明兒閑了只管來?！?/p>

有點眼力勁兒的人都知道，主人說出這話，等于直接將你掃地出門了，今后這門你是進不來了。到那時候，賈蕓就是真叫賈寶玉爸爸都沒用。所以說，賈蕓想靠拍馬屁走捷徑的路是行不通的，畢竟馬屁好拍，圈子不好進，不是同一階層的人，拍了也沒用。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