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武俠劍客，都有一個河南夢

鐘亦可

月黑風高夜。秋風漸起。屋里人早已酣然入夢，睡得昏昏沉沉。遠處的無名鳥兒咕咕叫了兩聲，氣氛反而越發安靜。黑衣人在屋檐上屏息以待，隨身寶劍在月光下發亮。須臾間，劍鋒出，寒光閃，呼叫聲未出已斷在喉嚨里，劍客瞬間再次遁入黑暗。夜重歸安靜。

Cut！你發現了嗎——武俠小說在寫一場預謀的刺殺時，刺客的武器十有八九是劍，而不是其他兵器。

而要細細考究，這些帥氣逼人的劍又多半來自同一個地方——

part.1你能數出來的名劍，可能都來自河南

縱觀武俠史上的兵器，劍是武林俠士繞不過的一門必修技能。進可一劍封喉殺人于無形，退可隨身攜帶，是防身首選，更是身份的社交風向標。

一名古代上流的武林高手，能從佩劍尺寸長短和劍具材質上，靈敏地辨別出社交場合中該當大爺還是裝孫子的嚴密社畜倫理關系。

或許正因為劍有著附加的文化內涵，在《倚天屠龍記》中，哪怕屠龍刀再強，“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在書名的番位上屠龍刀還是沒能爭過倚天劍。

但你知道嗎？如果金庸小說里的劍有產地，那大概率來自河南西平。

《史記》有載，中國九大名劍皆出西平：“天下之劍韓為眾（戰國時期，西平縣屬于韓國）。一曰棠溪，二曰墨曜（墨陽），三曰合伯，四曰鄧師，五曰宛馮，六曰龍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將。”

不僅僅因為河南是當時中原文化的政治中心，更因為它擁有一個開掛般存在的鑄劍圣地——西平棠溪。棠溪既是地名，也因為鑄劍出名，變成了劍的名字。

所謂天下之利，棠溪之金。棠溪寶劍鋒利到什么程度？歷史上記載，棠溪寶劍可“陸上斷牛馬，水中截鵠雁”，堪稱水陸兩棲通殺，細如發絲，硬如鋼鐵，都能瞬間斬斷。

1986年，棠溪人高慶民復原了古代棠溪寶劍的冶煉技術，經試煉后，可以將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鋼筋瞬間一分為二，而寶劍毫發無損，可見棠溪劍削鐵如泥的劍鋒并非神話。

著名名劍測評家司馬遷曾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一柄優質的寶劍：強、硬、韌、彈。除了削鐵如泥，劍還必須擁有非一般的韌性和彈力，而棠溪寶劍可彎曲到120度而不斷或變形，松手后還是筆直如新。

part.2古代兵工廠，武俠夢開始的地方

如果倚天劍屠龍刀是掌握號令江湖的秘鑰，那么棠溪寶劍就是冷兵器時代一統江湖的絕對象征，正所謂得棠溪者，得天下。

早在戰國時期，棠溪就形成了相當的兵工廠雛形，形成了棠溪城、合伯城、冶爐東城、冶爐西城合力拱衛的冶煉之都格局，和楚國宛城、齊國臨淄、趙國邯鄲并稱四大冶鐵中心。其中棠溪最為突出的硬核秘技正是鑄劍。

在棠溪，光是鑄劍規模就達到了480平方公里，約等于67個足球場的大小，鑄劍工匠逾7000人。要知道秦朝的一個縣才8萬余人，而棠溪光是鑄劍的工匠就達到了一個縣人口規模的十分之一。

1958年，棠溪當地人在修水庫的時候發現了37座豎爐遺址，可觀的硬核配件+海量的技術人員，棠溪何止是一個兵工廠，簡直就是一個冷兵器時代的核武基地。

三步一鐵鋪，五步一酒廬，車馬往來、火星飛舞、旌旗招展、吆喝遍街。設計、定做、打樣、刻字產業一條龍服務，往來皆佩劍，砍價無白身，放眼望去，盡是一派人間煙火。

如果武俠江湖有平行世界，那棠溪就是另一種風貌的襄陽。和襄陽的不同之處又在于，襄陽更多存在于金庸老先生的筆下，而棠溪，可能是唯一一個和武俠小說無縫接壤的地方。

part.3棠溪不出，誰與爭鋒

可惜的是，棠溪劍在一千多年都沒有在歷史上再留下名字。因為這座鑄劍之城被人用屠城的方式強行抹去了歷史存在感。

公元817年，為平定中原叛亂，斬草除根，唐憲宗特命副將馬少良毀了這座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冶鐵之城，“毀城池，戮工匠”。于是，始于商周，盛于秦漢，毀于唐代的棠溪冶煉鑄劍絕技就此失傳。在此后一千多年的歷史中，再也沒有出過一個能夠與棠溪相媲美的地方。

這是因為棠溪的脫穎而出絕非偶然成型，而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的必然勝出。

在西平西南部的淺山區具有極為豐富的鐵礦資源，據勘測，整個棠溪流域分布了30多處優質鐵礦，不僅藏量十分可觀，而且礦石含鐵量高達27.5%。

再加上棠溪河水富含大量的微量元素，極為適合淬劍，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的地方。現在的棠溪風景區內，仍然保留了全國唯一的戰國時期冶鐵遺址和冶鐵爐。

直到如今，在西平的很多村落，都還保留了大量的鐵匠鋪，村民家里的農耕用具基本都由本村鐵匠承包了，“5塊錢打一把割麥子的鐮刀，能用一個麥收季”。

盡管鑄劍的技藝被毀于一旦，但當地有大量地名都傳承自那段鑄劍歷史。譬如“酒店鄉”當年正是工匠勞動后的社畜休閑中心，“菜坡”則是供應7000工匠飯菜的后菜園，“跑馬嶺”、“找子營”因兵卒跑馬操練之地而得名。

直到80年代，棠溪劍的鑄造工藝才得以恢復，如今一把純手工打造的棠溪寶劍，需要經過300多道鍛造工序，歷經3個月才能完成，價格千元至幾十萬元不等，完全是小眾愛好。

對現代人而言，想玩劍？即便你不嫌麻煩隨身佩劍，安檢系統首先就不答應，上地鐵都能直接當危險品沒收，更別提賣家并不會給你開刃。

當防身需求不再，寶劍在現代市場的真正意義——鎮宅，才終于被正視起來。從家裝玄學的角度來看，劍在追求土味玄學和高深格調之間保持了一種大家看破不說破的平衡，既能彰顯品位，又能隱秘在線作法。

如今的棠溪寶劍，已逐漸成為少數人的收藏愛好。如今的棠溪人仍舊習慣自稱是鑄劍人的后代，但重新拿起劍條、生起爐火的人寥寥無幾。“菜坡村依然種著菜，酒店村依然有酒喝，只是沒有了煙熏火燎的煉鋼爐以及敲敲打打的鑄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