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惠
(四川交通技師學院/四川交通運輸職業學校 四川 成都 610000)
張振金在《中國當代散文史》中提出:“廣義的散文是指與詩歌、小說、戲劇并列的一種文學體裁。它包括了記敘文、抒情文、雜文、游記、隨筆、速寫、日記、傳記文學、報告文學、文藝通訊、科學小品等。后來有人認為這個范圍太廣泛,一些文學體裁在自己的發展中,又越來越表現出獨有的藝術特點和創作規律,便把文藝通訊、特寫、報告文學、回憶錄、人物傳記、雜文和科學小品分離出去,范圍畫的更小一些,只限于以記敘抒情為主的散文。這就是狹義的散文。本文對魯迅散文藝術風格的討論和研究,是以狹義散文為主,廣義散文為輔的。
初讀魯迅文章的人大凡知道,魯迅的文章如韓愈般晦澀難懂,這不僅是魯迅在文字上駕馭能力的高超技巧,而且更是魯迅在藝術手法方而的前衛和創新,唐人孫樵曾在他的《與土霖秀才書》中講到:“道人之所不道,到人之所不到,趨怪走奇,中病歸正”,這正是對魯迅散文風格的又一概括。不過,魯迅的奇,并不像常人所謂的奇,嘩眾取寵,它的可貴之處,在于不務奇而奇。常言道:物有變異,事有不測,有變異,便生奇觀,有不測,必為之驚悚。可見人的心情隨事隨物在變,而要如實表現它,采用常法是不行的,就得以不變應萬變,出以新奇。這樣的求變求奇,乃出于不得已,而不是出于某種特殊的愛好。具體地說,魯迅在文字上的精湛也體現了一個“奇”字。比如在一些議論性散文,如(“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就出現“乏走狗”的特定詞的特定含義。在《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文中的“費厄潑賴”“論哈兒狗尤非打落水里,又從而打之不可”更需要人咬文嚼字,知道特定詞的特定含義。我們大家都知道受人珍愛之物是非常之物,受人重視之文是非常之文,它們不同于常物常文,自有其特異之處,這特異之處不只表現在形式上,也表現在內容上,是特異形式與特異內容的水乳交融。而魯迅散文也恰恰做到這一點。如魯迅的散文集《野草》就采用了象征主義的隱喻和意識流的手法,這是當時中國文壇上比較前衛的藝術手法,對中國現代散文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真”“善”“美”作為文學創作的價值原則,三者的相互融通指導著現當代文學的創作。文學上對“真”與科學的上對“真”的理解不同,文學是作家通過語言來表達自身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感悟,追求內心真情實感的過程。日本近代著名的作家認為文學的使命是向讀者揭示人類生存的意義,表現永恒的真、善、美。魯迅把“真實簡明”作為散文內容的首要條件。魯迅也是一位“求真”的作家,他的散文創作始終遵循著真實原則,這里的“真實”并不像新聞報道那樣,盡可能如實地反映客觀事實,也不像是歷史書一樣,企圖還原歷史真相,把讀者帶回最初的歷史現場。魯迅散文里的“真實”實際上是一種“以假為真”的真實。首先作者和讀者本身不該只依靠客觀事實來取得真實性,這一想法在文學創作中得到的后果只能“是一旦與事實相左,那真實性也隨即幻滅”。魯迅批評古代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其內容只竭力去寫事實,避去個人的主觀判斷,從而陷入了自設的陷阱”。魯迅寧愿看《紅樓夢》,也不愿看假托林黛玉口吻寫的日記體小說《林黛玉日記》,喜歡看鄭板橋的《道情》,而不喜歡看他的《板橋家書》,原因在于后者只注重揭示客觀事實,忽略了內心的真實。“真實”原則體現在魯迅散文中,如《野草》中《秋夜》一篇,描寫的是秋天的某個夜晚,作者在自家后園中看到的種種景象。作者并沒有把秋夜的天空、星星、月亮等景物像視頻一樣播放在讀者眼前,而是融入作者的情感,把原本大家都認為可愛的秋景寫得十分可恨。作者的真實意圖并非只是寫景和抒情,更是反映作者對當時黑暗現實的一種反抗和斗爭的態度。
魯迅提醒我們,要正確處理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的關系問題。生活真實一定要眼見為實方能為實,而藝術真實眼不見也可為實。我們看一些男性作家作品中的女性人物,盡管寫作身份不同,但其對女性人物的描寫“功力”不亞于或更勝于女性作家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同樣的,一些女性作家寫男性人物也是如此。魯迅強調,“作家在寫散文之前應該意識到,一味地追求客觀事實而忽略自身感受只是作者個人的創作和造作,以避免作家在寫作時不會陷入兩難境地”。真實性是魯迅散文內容的重要特點。
唐人獨孤郁說:“夫自然者,不得小然之謂也。”在魯迅的散文中充分體現了這一點,諸如他的《春末閑談》、《燈下漫筆》、《關于中國的兩三件事》、《隔膜》、《病后雜談》、《半夏小集》等篇章,滿懷激情的呼吁人們擺脫和沖破專制制度底下的奴性主義精神枷鎖,而顯出雄渾凝重的風采,在《朝花夕拾》中通過清新明麗和行云流水的筆觸描摹自己前半生中的種種人生遭遇和感情歷程。在《紀念劉和珍君》中則以刻骨銘心般的哀痛,悲傷地悼念著殘死的烈士,如狂飄翻騰似的憤怒、激昂地控訴著兇殘的軍閥;又如《為了忘卻的紀念》同樣是哀悼壯烈犧牲的年輕戰友,卻細膩委婉地緬懷烈士們的種種感人事跡,從而又勾勒出他們高尚的品格和圣潔的情懷。整部作品都沉浸于纏綿哀傷而又激昂的激情中間,在痛楚中蘊含剛烈的情緒,在憤怒中勃發出浩然的氣概,充分地體現著一位偉大作家豐富的情緒和壯闊的胸襟,既是袒露自己靈魂的內心獨自,又是描繪當時風云變幻的社會團卷。特別需要一提的是魯迅散文的扛鼎之作《野草》,更充分體現了魯迅散文這一藝術風格。在這一文集中魯迅先生不僅借鑒了中國傳統的藝術手法,賦、比、興、對偶、押韻等,還借鑒外國散文藝術的長處,如象征主義的隱喻,意識流等手法,使其散文詩最大限度地省略了敘事的因素,從而更能夠表現出濃郁的詩意和深邃的思考。綜觀魯迅散文,如自然界中的行云流水,物盡其性,姿態萬千,行于所當行,既不扭捏作態,也不故作高深,以致其“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顯然,我們所談的師法自然,就如清人葉燮所說自然之法“變化莫測,小可端倪”,如風、云、幽、雷般的小可捉摸。因此,所謂的“師法自然”在藝術風格上類似明人唐順之談論漢以前文章特色時所說“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于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密而小可窺”。說它“密”儼然有法,而說它小可窺,則又無法之可以名言。這“法”就是自然規律。如孔子所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魯迅說過,寫小說是為了“利用他的力量,來改良社會”,因此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寫雜文是為了“對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因此“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而他的散文,或是將“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幻化”為“離奇和蕪雜的文章”,或“從記憶中抄出”,“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閑靜來”,是更多地展現自己的內心世界的。可以說,魯迅的小說與雜文是偏于“為別人”寫的,他的散文(特別是《野草》這樣的散文詩)則是偏于“為自己”寫的,也就是說,他要借散文這樣一種更具個人性的文體,來相對真實與深入地展現其個人存在—個體生命的存在與文學個人話語的存在:這就是魯迅的散文的特殊價值所在。閱讀魯迅散文也自有一種特殊的意味:它會幫助我們走近魯迅的生命個體,這將是一次心靈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