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為人間驚鴻客

蔣韋劼

初至周莊，已是傍晚，遠遠望去些許店家已上了燈，昏黃的光暈輕撫在周莊的前湖上，頗有些詩經中“河水清且漣漪”的意蘊，許是剛落了雨的緣故，這個周莊微潮卻不陰冷，安寧卻不寂寞，指尖摩挲過粗糙的橋邊石像，靜謐而蜿蜒的細小紋路不知曾驚艷了何人的時光。前邊兒就是街市了——平心而論，我是不愿喚那熱鬧且溫馨的，販賣著陳而不舊的小玩意兒的那條長街為“商業街”的，那么現代的詞匯是不能出現在這老街古鎮上的，我們總要留個地兒來衍生對過去的追憶而不被現代快節奏的生活所庸擾的——依稀有碎碎言語入了耳，我低聲淺笑。

是了，入了街市不遠處就有個攤位，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婆婆專賣竹娃娃，做工精巧倒說不上，就是與平日里商業街中買的便宜玩具比起都是遠遠不如的，可那娃娃勝在真實，幽綠的身子點綴著紅艷艷的珠子，權當裝飾。想來便是與那六七十年代中農村里頭黃花閨女的打扮相類似的，本是土極了的顏色，本著“大俗即大雅”的玩鬧心思去瞧，倒叫人賞出一二分親切來。胡亂用茅草束著布球兒便是娃娃的腦袋了，滑稽的竹娃娃垂著腦袋粗糙中隱隱透出“用心”二字。曾就慕名而來，想買一個留作紀念，卻被告知賣完了，那老婆婆拍了拍不大利索的雙膝，口中喃著只能依稀聽懂的吳儂軟語，大致意思是：“做不動了做不動了，明兒來明兒來。”那時的我因趕著回家倒未再去了，這竹娃娃卻成了心底里的些許執念。

我抑了抑雀躍的心情，竟顧不著與小我五六歲的娃娃爭搶玩具而丟臉，嘟囔道：“別擠別擠，賣給我個，快快！”“好嘞！”一道粗獷中帶著喜笑顏開意味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撥開眼前的人兒，一個陌生男人手中持著一個尋常商場中最常見的那類充滿市儈氣息的玩具車遞了上來：“小丫頭，這些個玩具，今天打折，八折賣給你！”那大叔臉上的橫肉隨著說話微笑的幅度上下輕微晃動，竟叫我覺得莫名有些不懷好意的惡意。我怔了怔，呆滯著目光道：“不，不用了。”然后，落荒而逃。

直到如今我仍記得那時的感受，自己曾珍視多年的驚鴻一物，被人大刀闊斧的凌遲，被揉碎，被傷害，被……不復存在。立在街市前，默然不語地凝視著熙攘人群，竟然覺得此時比在家鄉中遙想周莊的彼時，距離要遠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