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

華清

1.枯 葉

必須要看到這枚葉子，它壯觀的內(nèi)部

即使是一片再普通也不過的葉子——

原野的廣袤，和溝壑的縱橫

被濃縮了的火焰與汁水

脈系發(fā)達(dá)，有日落日出，有月光普照

甚至田野的房屋幢幢，炊煙依依

葉脈中有河流的轟鳴，瀑布的喧響

有日午時(shí)分田疇的祥和與安謐

有依稀的蟲鳴，秋蟬爬行的痕跡

有星空的圖譜，宇宙永不停歇的輪轉(zhuǎn)交替

有一個(gè)王朝的塌陷。猶如抗拒者的下墜

連同它的枯干，死去，還有關(guān)于

這一切的記憶……

2.春 夢

最好的某兄弟告訴我

——原諒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他早熟的因由源自這樣一個(gè)經(jīng)歷

十四歲，家里來了一位漂亮的阿姨

遠(yuǎn)道而來，走親戚。天色晚了

她只好留宿，與發(fā)育不良的他同處一室

夜色平靜，他瘋了一天

早疲倦地睡去。而朦朧中那阿姨

也和衣而臥，大家相安無事

然而天亮醒來，他發(fā)覺事情微妙

被窩里多了一具滾燙而柔軟的裸體

他想喊，嘴唇卻被什么堵住

一切像夢，他記得在夢里有過

類似的經(jīng)歷。而關(guān)鍵是，此刻

事情還在起變化，他身下的什么東西

已悄然變硬。并隨著一只溫柔之手的指引

緩緩地伸進(jìn)了一個(gè)不明的去處

朋友們，故事到這兒我只能打住

因?yàn)檫@看起來確像個(gè)謊言，或是酒酣后的

吹牛。因?yàn)樘豢尚牛蝗缢?/p>

酒醒后對我的講述

3.麥地的三月——致海子

一群鳥兒倏然飛起

在昌平的孤獨(dú)，孤獨(dú)的麥地

并沒有人。想象的墳地，周遭一片靜寂

懸在空氣中的麥子早已落地

墓中的人已熟睡，所惦記的人

也已老去。四姐妹，如今已是廣場大媽

在神州各地扭秧歌，或跳健身舞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怎么愛你都不嫌多……”

死的人是認(rèn)真的，活著的人卻各奔東西

這些年那落滿灰塵的房間早已易主

人的記憶也已稀薄如空氣

沒有人召喚。當(dāng)他

出現(xiàn)在三月的麥地，一群悲傷的小鳥

正在低空盤旋。它們嘰喳不停，跌宕起伏

無視這老邁的闖入者，仿佛在專心致志

高聲誦讀，那些悲傷的詩句

4.記 憶

在那些斜陽稀疏

和黯淡的秋日，光線灑落在我們的

背上。我們靜靜臥著，并不說話

窗外是白楊葉子的唦唦聲

我在捋著你濃密的頭發(fā)，或撫著你

溫軟的乳房，而你，在傻傻地想著什么

褐黃色的眸子里

泛著散淡而興奮的光

那種熟悉的氣息，被一只古老的壇子

封存到了這個(gè)春日的

陽光燦爛的早上

5.看 客

木乃伊是這世界最適宜的看客

無助的人病了，面黃肌瘦，一無所有

他只有坐在路邊看世界

他看著，你們?nèi)A美的車隊(duì)

你們蔽日的森林儀仗

你們傲然的圣像，你們嘩然駛過的

碾壓一切的馬蹄

你們橫掃六合，所向披靡

讓一切對手發(fā)抖的勝利

他眼睛空洞，形容如死神般安靜

盯著你們，沉默但不曾

錯(cuò)過一切，看著這馬群上飛馳而過的洪流

最終化為一堆沖天蔽日的塵土

是的，塵土。他想起先知的句子——

野馬也，塵埃也。他仍舊搖晃著

那一柄破舊的羽扇，靜靜地坐在驛道上

由木乃伊，最后化為了一塊磐石

6.春 光

無邊春光中有一根旗桿高豎

賣豆腐的，收舊報(bào)紙的，搖著

車鈴和喇叭聲穿梭而入，窗外

是活潑起來的市聲，街景如瘋長的柳條

野草，麥苗，有節(jié)節(jié)拔高且無邊蔓延的恐懼

一面鏡子映著這一切，照著一張舊報(bào)紙

在故鄉(xiāng)老宅黑漆漆的墻壁上

幾欲掉落，如一只陳年的蟬蛻

光線強(qiáng)烈起來，光柱中有萬千塵埃在飛舞

仿佛法老喚醒的逝水

零亂，縹緲，無從安置的春意

讓你近旁的清晨重新睡去，除了那旗桿

還在無厘頭地豎著，仿佛一個(gè)遙遠(yuǎn)的回憶

提醒你，在無邊春光與你的存在之間

只有一層薄薄的窗簾布

（選自《文學(xué)港》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