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蘄河作

余笑忠

一條能夠行船的河

在我看來，勝過一條不能行船的河

尤其是，當它們

是同一條河

人們用多長時間毀了這條河

三十年，還是六十載？

山水的所有悲哀，一一匯聚于此

這河床被抬高的

憂愁之河

它只是一條大江的小支流

無數條河經歷著相似的命運

無數條河一起傾瀉著它們的悲哀

仿佛上游的悲哀

還遠遠不夠

仿佛我這個低能的詩人

總在述說著：如果……如果……

那么再說一次吧：如果，我能夠乘一條小船

回到我的家鄉多好

哪怕我不慎掉落水中，被河水

嗆得淚流滿面

我也會高聲對你說：異鄉人

你若到蘄春，請坐上這樣的船

你若到我的家鄉，請逆流而上

[夜魚賞評] 低沉開腔，語言平實，言外意的力量卻復雜沉痛，不能行船的河流還叫河流嗎？怎么回事呢？正呼吸著霧霾的我已有了預感。果然：“尤其是，當它們/是同一條河”。

這里說的不是淮河不是黃河，是蘄河，是詩人胞衣地祖祖輩輩的河。按照慣例，接下來該描摹此河昔時今日不同的風光面貌了吧，可是除了在第一段透露了點水竭的信息外，詩人再無一詞描述，是不忍去揭千瘡百孔，還是沒有心情去回憶往昔？詩人保持著端正低沉的語調，他控制著，沒有憤世嫉俗，甚至沒有多少苛責，而是喃喃低語：

“如果，我能夠乘一條小船/回到我的家鄉多好/哪怕我不慎掉落水中，被河水/嗆得淚流滿面”

帶點虛構幻想的迂回寫法，讓昔日躍然紙上。同時讓我們感覺到原來詩人如此耿耿于懷不能行船，是因為水沒了，通往家最熟悉的方式與路徑也就沒了。最后，詩人高聲說：

“異鄉人/你若到蘄春，請坐上這樣的船/你若到我的家鄉，請逆流而上”。

逆流而上，暗含三層意思：1.詩人的家在這條河的上游。2.逆流行船緩慢，正好有了激蕩浪花，甚至全身浸透親近河水的機會。3.回溯時光，回到山青水潤的美好年代。

讀到這里，讀者已體會到他的不忍，他的“如果”，他的“哪怕”，是一個已過了捶胸頓足年齡、滿頭白發的滄桑男子能夠迸出的最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