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集市 [組詩]

劉向陽

玻璃棧道

玻璃棧道與鏡子有相同之處

都能映照出

不同的人在同一處境中的不同形態

愛照鏡子的人是在乎自己的人

把一面面玻璃

裝上峭壁棧道的人

自稱是愛照鏡子者的知音

一踏上玻璃棧道就下蹲的人

是在高位能夠放低自己的人

用體面擦拭棧道玻璃的人

是勇于與玻璃棧道正面接觸的人

沒有走近玻璃棧道的人

與玻璃棧道隔著一面鏡子

露水集市

在辛集，在晉州，在冀中平原

人們將日出而散的農貿市場稱為露水集市

每個人從小到大總這么叫，習慣成自然

即使老了逛不動了，靠在墻根看熱鬧

露水集市亦如那只煙嘴，叼在他的嘴角

有的人背井離鄉幾十年了

在居住地早已習慣把這樣的市場稱為早市

回到故里還是脫口而出：露水集市

仿佛遇見了念念不忘的舊時相好

人們并沒有在意這個名字蘊含的詩意

祖祖輩輩從春到冬都叫得那樣樸素

即使是大寒時節滴水成冰

也充滿溫情，像招呼自己的伴侶

露水集市是一個個平常的日子

露水集市是一個個來去自由的場地

天明而聚，日出而散，后會有期

許多以露水命名的事物

總是一見光就死

露水與集市結緣

牢不可破，相戀這么多年

安寧的娘子關

時間如瀑布

快于流水

歷史如馬蹄窩

深入石頭

戰爭結束了，關城依然堅固

古城堡成了重點文物

戰馬下崗了，上馬石拴馬石依然完好

將士的后人在老宅里接代傳宗

東口村的老婦人八十七歲了

耳不聾眼不花腰板挺拔

出來進去，每天與她打照面的

是門楣上嘉慶丁卯的牌匾

深夜的娘子關，明月高懸

銀色的月光下，屋宇安然

時而打破寧靜的是進出隧道的火車

涌動不止的是綿蔓河

登 高

城市西部的山丘

是太行山的余脈

海拔六百多米，不算高

爬上這不算高的山頂

俯瞰我們的天下第一莊

原來很壯觀的高樓大廈

公路鐵路二環三環立交橋

都如沙盤里的模型，成比例縮小

龍泉濕地公園里的湖

也只是幾個小小水坑

腳跟墊高六百米

讓我最終看清的是

大地的大，天空的高

和自己的小

人間四月天

昨日一天細雨，今日陽光燦爛

細雨負責清洗，陽光接管晾曬

大地是一幅彩色花布

抖動在人間四月天

圖案中有桃花、櫻花、丁香、海棠和牡丹

還有蒲公英、馬蘭花、苦菜花和二月蘭

最不顯眼的是薺菜花了，花朵小，顏色淡

如隨風拋撒的白芝麻，星星又點點

花布的底色是綠色

淺綠的是樹木，深綠的是麥田

深綠的地方濃的在流動

那是麥浪，一波連一波，涌向地平線

其實我也在花布的圖案之中

一會兒觀花，一會兒剜菜，邁不動腳步

仿佛一株植物融入大地

隧 道

城市西邊的山腳，通往山西方向

近年打通了三條隧道

一條通公路，一條通高速，一條通高鐵

在三條隧道上方的山坡

原來各有一條古道

供騾馬和行人東來西往

從前的山徑崎嶇坎坷

人們要一步一步攀登

登上山頂之后，都要歇息一會兒

敞開衣襟，馳目遠望

于是看清了自己的家在哪兒

要去的村莊在哪兒

山洞拉直了道路，消減了坡度

人們現在乘車穿過

只是眼前黑那么一會兒

然后就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