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寧靜 [組詩]

阿蘅

空信封（之一）

我并不能確定以后的生活

會以什么方式呈現

最起碼有幾種正常的體面的

也愜意的，使無趣的大片空白變得鮮活生動

當然這種猜想和我過去的生活有關，但也并

非絕對

當我在一本厚厚的小說里發現它

我只是湊到鼻子上聞了聞

你猜猜看

——是手撕過的鋸齒的毛邊口，還是從未啟

用過的？

空信封（之五）

一棵百年香椿樹

樹干趴著一只蟬蛻，類似于

坍塌的老屋

裝過我的身體

我身體里布滿網狀的河流

養育村莊一樣的臟器，這些臟器共同

支撐著一個魂魄

村莊逐漸衰老，河流枯竭，留下溝槽深如母

親額頭的皺紋

老屋，樹木，田野一再退縮

靈魂呢？

是失去依托飛入夢里的蝴蝶？

真 實

昨夜，一個年輕的朋友同我聊起

他的經歷

游學。求職。到后來放棄工作開始寫作

我相信他所講的

是出自他真實的，順從內心的需求

他聊起寫詩，就像一個工藝純熟的制陶匠

本該繼續聊一聊哲學，或者意識流小說

本該在結束話題后熄燈，休息

我聽了一首歌

后來由這首歌引起的回憶中的人事出現在夢里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真實

這種頹敗和沮喪一直延續到現在

——我始終想不起夢里的那人

頭發是灰白還是黑的？

上一次。即將擦肩而過時只用余光掃了一眼

博爾赫斯說

在下雨。

我父親穿過黝黑的葡萄架回來了。

正在描述的悲傷有了另一種形狀

金色的悲傷，被五月修飾得

形同死亡

——確實有些事物正走向死亡，或已經死亡

陽光靜靜落在花朵的尸體上

死亡的味道如此密集，雨一樣一層一層撲打

過來

站在我們面前，并按了按我們的肩膀

虛度的每一天

我嘗試過，但失敗了

飛蛾般撲向錯覺的光明

無數次涉險歸來。逐漸認識命運這東西

不可抗拒。唯有服從

形同囚于幽暗書頁里的字符

有時竟然萌生天真的念頭

渴望從一個權威蓋世的人嘴里

子彈一樣飛射而出

月亮課

猶如白鷺落在干草叢，草葉彈跳

托起它的軀體

短短的一剎那

仿佛回到了少年時期

桂樹下，暗戀的女孩從對面走過來

你使勁兒吸著鼻子

但你已經分不清是桂花香還是少女體香

阿里薩。月光那種美

就像你伸出手指觸摸到費爾明娜少女肌膚

惶恐，身體像遭到電擊

并讓一生因此而盈缺，充滿理想

云 頂

通過一只鷹眼俯瞰人間

草民如蟻。在明晃晃的街巷里急急奔走

護城河猶如緞帶勒在塵世的肥腰

人間六月啊，愛美的姑娘賽過芍藥。草木葳

蕤。牛羊肥且美，都急著朝屠夫伸長脖子

聲浪賽過熱浪，祈福求護佑的信徒

塞滿半山腰的壽圣寺

信徒們自踏入門檻，便自顧自地燒香祈福許愿

沒有誰看顧過，頭頂上

閉目打坐的神仙眼色

直到神仙們揮了揮暮色的帕子

水霧繚繞的山

仿佛是一間正烹飪美食的巨大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