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之夜

王小瓜

今年夏天雨水特別多，連續下了近兩個月的雨，有時還是暴雨。傍晚，先生和我及小琴沿村子南邊的公路轉路。沿途，看見山體接續變形。泥土、石頭從公路上方的山體紛紛滑下。有兩處大面積滑坡，險些釀成泥石流。

看著山體因滑坡而露出成片成片的黃土，先生不由感嘆暴雨的強大力量。夏天，最怕的就是暴雨了。暴雨來了，引發山洪，沖毀房屋、農田。今年，瀘定縣就有一處價值百萬的農家樂毀于山洪。

暴雨之下，人猶如一片葉子。我特別害怕暴雨，尤其是狂風閃電的暴雨之夜。

讀初中時，有時周末我沒有回家，我到同學家去玩。我想走遍瀘定的山山水水，我想由瀘定出發探索世界。懷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豪情，夏季的一個周末，我跟一個女同學去她們家度過。我已記不得，那個女同學的名字以及她的家所在的村子的名字。我只記得，那天，我和她從學校出發，走了很長的路，然后經過一條河，河上有一座橋。橋用鐵絲做成，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要斷掉。我很害怕，不敢過河。同學已經走過很多遍，步履輕松。她肯定地告訴我，沒事的，不會掉下去的。橋，一次只能過一人。兩人，就難以保持平衡，橋搖晃得厲害，人可能掉下河。同學先過河，給我做示范。我哆哆嗦嗦地抓住橋欄過了河。之后，又經過了一條小溪。然后，開始爬山。不記得走了多長時間，才到了同學的家。我只記得，同學的家位于一座大山下，附近沒有人家。

那天，同學家里，好像只有她的老父親一人在家。晚上，同學和我睡在她家樓上的一個柜子上。入夜后，開始下雨了。雨聲打在玉米葉上，刷刷刷的。不久后，雨下大了，聽到屋外的嘩嘩嘩聲。此時，天空中還響起了“咔啦啦”的霹靂聲。同學家沒有電燈。整個房里，都是黑漆漆的。在濃重的黑色中，透過瓦縫可以看見閃電的白色光芒。同學的父親睡得離我們遠。他也睡在樓上。他仿佛睡熟了，對打雷下雨一點也不在意。

我睡不著，提出到樓下看看。同學拿了手電筒，陪我下樓。我們站在屋檐下，看著暴雨一波又一波地襲來。閃電，不時將天空劈開。天空裂開嘴，樣貌猙獰。閃電下，同學位于山下的家，一點也無法讓我安心。那幢房子，猶如一片即將被迫離開大樹的樹葉，處于極度的危險中。也許，泥石流會將它卷走，也許大山倒下來會將它壓垮。恐懼油然而生。不期然地，狂風來了。嘩啦啦，風吹過玉米地，發出嘯聲。此時，我覺得自己就是在海浪中瞎撲騰的一個盲人，看不見前方，下一秒就會溺斃。

我唯有向天祈禱。祈求雨住了，風停了。那一瞬間，我徹底懂了生命的無常和無助。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從此，成為夢魘。

幾年前，我在電視里看到，一只青蛙在暴雨來臨時，躲到一片荷葉下，緊緊地挨著葉子，仿佛挨著母親遮風擋雨的胸膛;一頭大猩猩在暴雨來臨時，護住懷里的孩子，使勁地躬著背，任雨水擊打身體。今年，我還在視頻上看見，土耳其一個鎮的房屋，在洪水之中，像切豆腐一樣地一塊一塊被沖走。當地人對天發出凄愴的呼救聲。狂風暴雨中一幕幕求生和愛的畫面，讓我看到了生命對存在不滅的絕對相信。我的心中有了一種堅定的東西。我敢于去面對狂風暴雨的夜了。盡管，我依然是如此的渺小。

先生說，我心中那堅定的東西，就是信仰的種子。信仰就是愛人類、愛生命、愛宇宙、愛上帝;愛到徹底，愛到絕對;愛到徹底覺悟和絕對相信存在不滅。

摘自《貢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