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坐

湖北◎徐金秋

盆 花

欲望的根須，不會無節制伸展。枝繁葉茂，從此刪繁就簡。

今生唯守這一缽塵緣。

別了山花爛漫，別了溪鳴風舞，別了小鳥，以及枝頭的蜜蜂和花蝴蝶。為你，可以放棄整座山，和這滿眼亂緣，只為修得一世，靜坐等你。

收斂、隱忍、簡單、安靜。曾經的萬水千山，任其過眼云煙吧。一兩粒陽光，三五滴清水，足夠清點朝暮。

無關蒼涼與虛度。

靜坐庭院，數著星星的珠子，細讀月光的經書。

心存信善，天空越來越高遠。

你越來越近。

終可確定，我是春天萬般風景后，你所覓得的獨樹一幟。

萬物存在，皆有因果。

椅 子

沒有人真的能做到安安靜靜地，坐下，并且是一輩子。

沒有人不分貴賤，給讓座，并且是一輩子。

沒有人就這樣，心甘情愿地矮下去，并且是一輩子。

一次轉身，就是一次痛苦地抉擇。

也是涅槃。只聽“轟”的一聲，一棵樹倒下，已不再叫樹。

風在耳邊回響。

藍色空曠不停旋轉。

那一刻的十字路口，可能是一艘駛向遠方的船。

可能是把關你一生的大門。可能是高屋建瓴。

可能是敲打你前行的指揮棒。抑或來一次悲壯的燃燒，哪怕是灰燼。

而你選擇打坐，是江山已定，安然太平？還是不與世爭，有望南山之姿？

石 頭

時間可鑿空一切，唯骨氣不可摧。

一座山滑坡，一定是骨頭斷了，骨頭斷，精神開始松散。

樹、小鳥、野花、野草都集聚到山上，它們知道山很踏實、安穩。

只管葳蕤郁翠，只管快樂歌唱或燦爛美麗。

我們也常常慕名而來，大聲喧嘩、贊美。贊美山的靈秀或巍峨神奇。贊美鳥兒響亮的歌喉和一朵花的美。

唯有石頭不語，億萬年。

老 屋

縫入大地的補丁。

每塊磚，每片瓦，既來自低處，又高于低處。不高于，又怎能抵擋百年風雨？

——那些泥土和樹木一轉身，就成為某種精神。

撐住！

撐住苦難的日子，撐住一片天，撐住歷史和今日。

有了屋，有了村莊，便有了依山傍水的岸。人類一生都在擺渡，終究都要讓靈魂找到靠岸的去處。

是誰將人心連成一扇扇厚實的墻？

一座老屋，曾幾代同堂，把平凡人家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有井有條。

并譽為德賢人家，以照后人。

一座老屋，送走了官人、秀才、英雄，卻沒送走望向遠方的蒼老，和空茫。留下空空的往事、空空的風。

月亮依然做它最高的勛章。

永不褪色，高高掛在瓦頂。

那一刻的寧靜和深情，被一根漂泊的白發收藏。

野花、野草和啁啾的蟲鳥，依然賦予靈氣和美。

夜

所有的燈都在向夜靠近。

夜不斷向邊緣退讓。退到燈光的背面，退到大樹下，退到鄉村。

燈，一直在追趕，伸長手臂，總想抓住些什么。

夜好像在躲避些什么。

燈始終看不到夜，只看到自己有限的那一部分。

比如，絢麗的舞臺，喧囂的街頭，被框住的房間，找不出任何言詞而相視的兩個人……

夜比白日更廣闊深遠，一眼望不到邊。

夜是孤獨安靜的，不是黑的深淵。

它讓那些流落街頭、衣不遮體的人，有了一塊黑的遮羞布。它讓終日疲憊的人像鳥兒一樣，拿到一張屬于自己的入場券。為了某個人有好名聲，有一條路可走，它守口如瓶。盡背黑。

誰都知道，再難熬的夜總會翻過去。

黑黑的夜，黑黑的山林。

一只漂亮的梅花鹿難產。

野花狠勁努著溫柔的嘴唇。

竹子拔節呻吟。

這一切，都是為明天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