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奠

四川◎牧 雨

一下雨，有的人就近了

1 最喜歡雨天，接到你電話。

樂呵呵地告訴你：“牧雨在牧雨”，淋透了的空氣，落在中年的肉身，有好看的倒影，旁邊站著桂樹，風在吹它葉子，雨水沒有打濕我的笑容。

會跟你說很多事，比如：我是山里人，喝山泉長大的（熟悉人心的純度），清澈無比的路徑，長著簡單的草，可治石頭、流水的疾病，蝴蝶開在野花上，蚱蜢棲在芭茅上，野兔躲進樹的身體，用樹葉呼吸，用果子試探空氣，以及危險無比的風聲。

比如：爬上樹枝，摘過二叔家的苦李子，被旁邊打盹的黃狗，嚇得風一般逃向山林，那一年，我剛剛穿封襠褲，又再次被樹枝劃破，依舊燦爛，走在陽光大道。

——慢慢積聚的寂靜，契合我此時此刻的內心。

2 天雨，蟲鳴已絕。

我知道，你就在對岸，像柳，袖著手，保有古有的站姿，看不見你心思，卻能看見你入禪前那潮濕的回眸。

你說，你在美麗地坐著：一對麻雀從高枝跳下來，領走云曲、空氣，回到自己的位置。

插在水上的睡蓮，在生長根須，在慢慢開出淺黃色的光亮，照耀魚的行程，明天，會順利抵達彼岸的嘴唇。

你說，身體一直不好，老夢見開門的聲音（也許那是夢的門環的響動聲），你會起身，把關了的窗，再關一遍，等你再回到夢里，一只蝴蝶把你帶回陸地。

——其實，整個下午，雨聲匝地，很想用一首詩，把你藏住。

3 這時，我在遠方，風聲是無關緊要的閑筆。

夜空有宣紙的質地，不需用疼痛的小詞，以及精致的比喻。棗樹是多了好些葉子，碧綠的身姿依舊很直，超過貴族化的桃樹，需要很多附加的枝干，支撐果實和名氣。

為看這場雨，我放下很多必須做的事，比如：抄寫繼續教育的材料，完成生命必修的課時；比如：往教研課題，添加發黃的笑聲，瘦削的故事……

至于豆莢中的種子是瘋狂還是寂寥，處在青春期的蚊子，起飛、著陸有多清脆，那些都是政治家的事。

——這時候，最美的莫過于翻亂一夜睡眠，與半掩的門，一起想你。

六月一汜，真相可視

1 六月一隅，曙色低調。

為了能讓陽臺上的植物，獲得最好的照耀，整個上午，都在擦欄桿、地磚、花盆外延的空氣，只想跟著我的這些植物，都不后悔。即使活在小縣城的半空，也要擁有圣潔的心情。

然后站在它們身邊，與它們說說話，欣賞每塊生動的陽光有序鋪展，有序覆蓋它們的秘密，羨慕它們能按意志真愛或深愛，充當自己的修辭，自己書寫生命的頁眉和腳注。

無所謂飄移和難以觸摸，幻想遠方的香味；無所謂出售勇氣，攝取無限短暫的幸福。

2 六月驕傲，如彩紙。一個鄉下人，想在城里做隱士，那是十分奢侈的。

首先，得忘卻人間的分布，從各種聲音，辨識思想的流向，為自己，煮壺閑茶：把一首歌，聽到無韻，或成誦；將一本書，看到無字；把一個人，愛到無心，再將她從一首詩搬到另一首詩，最后銘于流水。

其次，故意裝出忙碌的樣子：挑揀米中的秕谷，削萵苣的皮，給紫菜消毒（在有鹽味的水里，放進手），跟耍手機的妻子，說兩句話……——“融入大成都，給我們帶來的是有更多時間，坐著吃飯。”

3 六月一汜，哲學如雨。

很多欲望古色古香，人們聚集廣場：下棋、跳舞、打球……坐著的在抽煙，訴說時間、愛情、回憶；走著的在漫步一段路，咳幾聲嗽，與相遇的人打個招呼，再為別人的生趣讓路，獻出表情和臉孔。

最后，是迷戀家室的人，懂得時間的本性，穿行語言的浪花，不敵視紅綠燈，阻礙黃昏的流逝，在迷人而悲情的圖畫，幻聽水的呼吸，向自身致敬。

相信伸出去的手，會被幸福覆蓋；相信好月光能裁決六月的全部細節：多種手勢的總和，構成了這座城市的親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