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郭婷
人說,山水總是長在心臟的位置,淌過時間的河流,就能尋覓到那個有夢的地方。我從隔世的遙遠里,踩著命運深淺不一的紋路,仍走不出一段土地的柔腸深情。人說,野人懷草,故土難離。便是如此罷。這世間煙火濃烈,我們謀生謀愛亦謀一座塵埃落定的城,然后與相愛的人執子之手,于此白首,過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日子。
我想我是幸運的。我一出生便在這里。
一程山水即是一年華,一世浮生不過一剎那。我走過關山明月的大漠,守過江南回廊幽長的燈火,飲過長安深巷處甜美的稠酒,聽過東京汴梁夢回大宋的琴弦。然而,我終沒有重新選擇一座城市去生活,我固執地扎根在這里,扎根在屬于我的城,我愛的口岸山城——綏芬河。
她不是美人如花,隔在縹緲的云端,而是一片柔軟的心情,流淌在東北大地溫厚的血脈里,飄散在有異國風情的街巷廊橋。小城素衣風塵,過著悠然的慢生活,她沒有大城市鮮衣怒馬的熱烈,有著的只是陌上花開的恬淡。自建市以來,歲月在這里投下四十年滄桑變遷,她固守著一方純善,以寬容博大的胸懷接納每一個光明的孩子。但是她的故事,遠不止四十年,那些承載著歲月的一磚一瓦,所系所念的都是綏芬河人的靈魂,在云水生涯里,它們的存在是多么長情。
我的雙腳踏實地落在這片土地,感受一種深深的安全感;
我的雙手,不由自主指著歷史的建筑細數光陰;我的雙耳,在清風和暢里靜聽流年的聲息。
綏芬河屬于高寒冷涼山區,一如她沉穩樸素的神情,在光陰迷幻里訴說禪佛的性明。智者如山,自然,寡言,在安靜中體會生命的盛大。綏芬河就是智者。她端坐在那里,看慣了人生的萍聚萍散,不會為誰將注定的明天等待,亦不會為誰把寫好的結局更改,她說人生就是一種取舍,前塵已逝,未來未知,重要的是活在當下。天長山、地久山、紅花嶺山,每一座山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奇秀,和時光一同生長,屹立著永不衰敗的巍峨。整個城市就在山中而盤,蜿蜒如帶。面對造物的神奇,人類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和一朵花一棵草一樣,都是眾生的一部分,把握著被賦予的生命,頑強生長。你看遠處,蒼山負雪,浮生未歇。
一面澄澈的湖水,是鏡子,照見世間紛紜的萬象,照徹內心真實的自己。聽長輩說,天長湖是母親湖,孕育了故鄉的生命。她就坐落在天長山腳下,她從不問相思有多長,只問故人何時歸,即便湖水漸漸冰封,她依然在時光最深處,等候你。她說春暖花開的時候,在外漂泊的游子就會回到母親的懷抱。在春天,這里還生長著一種喚作“冰凌花”的小黃花。此花于冰上盛開,嬌小卻不柔弱,只要有一點陽光的照耀,就能綻放極致的生命。若有緣,你一定于春天來此尋一尋。除了母親湖,還有寒蔥河、寬溝河、小綏芬河,幾條河流隨時光流轉,喂養著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生靈。日子如水,淡而平常,平常就是一種敬畏。若是不能過好一個平常的日子,樹就失了根,貓就失了沙盆。還有如水的,是那些讓我們感動于心的東西,經久不息,生命正是微小而深刻的點滴。
小城的故事是厚重的,她曾經飽受風雪侵蝕,經歷過那段崢嶸歲月稠。在綏芬河與俄羅斯的邊界線上,有一條特殊的騎馬式雙軌鐵路隧道,喚作三號洞隧道,始建于1899年,全長297米。這條隧道在一個多世紀以來,見證著不堪回首的歲月,你若不到這里親眼看一看,似乎難以釋懷纏繞在心頭的遺憾。
沒有重復過往,不曾透支未來,你一定要走到國門面前,在莊嚴的光輝里撫摸歷史的記憶,擦拭歲月的痕跡。綏芬河國門就聳立在中俄邊境的公路口岸,你一腳跨在國門的兩邊,一邊是國外的氣息,一邊是小城的溫度,你能真切地觸摸到的便是小城的細碎柔軟。雄偉壯麗的國門,守護著小城,使其安然無恙,無論你我迷失在何處,她都會幻化成一個渡口,牽引你我上岸。國門又像一本無字之書,浩浩綿延的文化都刻在這一扇厚重的門上。你追逐飄過國門另一邊的白云,背負著這段相遇和別離,可是只要你轉身,年華還在這里。人生是否有這樣一重門,你可以自由選擇,進去就不必出來,如名利之門、聲望之門、財富之門。如若可以,你必是還未放下執念,世事如棋,落子無悔,待到生命終止,一切都將歸于圓滿,歸于自然。
柴門共飲梅花酒,天涯歸路與君同。我蘸著夕陽的余暉,墨盡千言,只是想將城市的旖旎說與你聽:你念的綏芬河必不是端端正正四平八穩,而是一詠三嘆九曲回腸,恰若你心思婉轉;你念的綏芬河必不是魏紫姚黃貴氣逼人,而是青衣素白清韻流連,恰若你筆尖純簡。你念的綏芬河也有錦繡琳瑯鑲珠囊、雕花木閣隱紗窗,恰若你將那滿檐瓊花藏;你念的綏芬河也是半壁山水半卷癡情,恰若你五分戲謔五分透明。
明月流過初春,針線穿過朱欄,我與你經歷滄海桑田,你陪我走過萬水千山,終究都想過著安穩的日子,攜手白首,何不就守護在這座火車拉來的城市?我愿做一個素樸的女子,閑云碎步地走在小城里,不需要什么承諾,只需沉浸在小城和煦的陽光下,忘記年歲,用年輕的生命來承接一段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