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寓言

湖北/吳開展

追逐的人

追逐的人，是含著淚水幸福奔跑的人；

追逐的人，自己不停下腳步，誰也無法讓他停下腳步；

追逐的人，猶如草叢中的野獸，潛伏著，等待著一個又一個新的開始，一種向前的跳躍。翱翔的鷹把追逐人的目光牽引到了遠方，一路撿拾曾經揮霍的光陰，八千里云和月，濃縮成一道鞭影。

追逐的人，從不孤獨，或者說，即使孤獨，也會豎起數根骨頭，敲打天空。借此為自己吶喊，助威，燃起靈魂的大火，以火焰燃盡的方式，默默地，高蹈地，戰栗著。

追逐的人，體內藏著一場飛沙走石的風，一根針，一罐蜜，一輛轟鳴的火車，仿佛是神的應允，內心燈火通明。

追逐的人，是在用感恩去愛，去恨，加重內心的重量；也會在達到極限時，果斷出手，平靜地撥開時光的荒草。

追逐的人，因為相信而看見，相信生命與生命的細語喟嘆，風與風的共舞，水與水的漣漪，美中不足的大美，始終相信一顆緊扣劍膽的琴心能夠說服一切喧鬧的事物，靜下來，滴水穿石或亂石穿空。

追逐的人，最后也終將用追逐來結束。

深秋的寓言

想到蝴蝶和遠方都已成為隱喻，我就感到悵然。深秋的寓言，露水含重，一路暮色晨霜，一生咫尺天涯。

我知道，哭過的淚水不該注滿心湖，逃過的每一個邊緣都應對中心注目，摔碎的淚珠也有金子的分量。

一草一木，皆是教導；

白紙黑字，永佑澄明。

我也知道，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

一半，夢里花；一半，腳下路。

我要趕在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帶著體內的空、思想的空、心的空、無處安放的空與深不見底的空，一邊背負自己，一邊自我辯論，帶著感恩，相見恨晚，或緘口不言。

想起娘

日子一個接一個被你雙手捧起，炊煙裊裊，莊稼成熟，讓我想起生命的最初，你抱著我，以血的乳汁喂養，讓我長成你肩上的一株紅高粱，金黃，飽滿。

你一生都佝僂著、勞瘁、多病、寡言。像田間的一棵苦芥菜，卑微地綠著。你一生愛的不多，恨的也不多。你只愛你的土地，土地上的禾苗，只愛你的丈夫和五個孩子，再多一個，你都承受不起。

白日里是一粒塵埃，夜晚就是一顆星星，有著自己不可熄滅的光芒。

家鄉又該是割禾的季節，是誰在用最質樸的方言同莊稼親切交談，是誰從歲月的碾縫中摳出粒粒谷物，喂養兒女的幸福。

你收獲的幾畝白發，如村頭老槐樹的落花，常在異鄉孤夢里，刺痛我的雙眸。那額上深深淺淺的皺紋里，濃縮你一生的榮與辱。

娘啊娘，叫一聲娘，請原諒我的筆拙和瘦弱，縱然窮其一生，我的詩歌和靈魂，也高不過您的榮辱與偉大。

最遠的遠方生長著遠見

回首荒蕪的來路，那向下的斜坡，那馬蹄和冷月，那銹跡斑斑的舊時光，那些惑我入歧途的春風們，伎倆都不過如此。

遠程的勞頓和風塵，我都放在迎風的兜里，一騎絕塵。

遠行是為了更好地回來，回到生命的最初，回到故鄉，回到感恩。

最大的對手是內心的小獸，不斷縮小的背影，在繼續縮小。

出門在外，明明滅滅，山山水水。父親曾告訴我，要抬頭，在人前，在人世。

難過的時候，就眺望前方，回望下來路。生活教會我，路徑窄處，不止一個入口，最遠的遠方生長著遠見。

誰不是在路上？誰不是光陰的囚徒呢？

所謂遠方，無非是一些路變寬了，一些原本沒有的路成了路，一些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