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掃黑后，“保護傘”無處可藏

文/張鐸

濃烈的火燒云，鬼魅的跳大神，以及麻木不仁、聽天由命的眾生——這是民國才女蕭紅筆下的呼蘭河畔。時光流轉，如今的呼蘭是黑龍江省會哈爾濱的一個市轄區。

近來，呼蘭屢屢吸引外界關注的目光，不是因為蕭紅筆下的小城故事，而是緣于涌動在這片土地上的“黑道風云”以及風云散盡后的官場地震。

8月14日，已退休3年的哈爾濱市人民檢察院原檢察長王克倫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一個多月前，哈爾濱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任銳忱也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據相關人士透露，任銳忱與王克倫兩名正廳級官員的落馬，都與呼蘭打黑有關系。

在此前的六至七月，呼蘭區區委原書記朱輝、原區長于傳勇、政協原主席孫紹文等十余名呼蘭官員相繼落馬。官方通報中，都提到他們為黑社會性質組織充當“保護傘”。

真流氓，假仗義

距離哈爾濱市中心不遠的呼蘭河大橋橋口，聳立著一塊石碑，碑上刻著“明悅湖”三字。“明悅湖”景區內有一座面積廣闊、一眼望不到頭的莊園，一般游客進不去。莊園保安聲稱是“私人會所”。

呼蘭人都知道，會所的主人叫楊光，曾任全國人大代表，是當地有名富商。另外，他也是令人聞之色變的“黑老大”。

數年前，楊光曾親自駕駛勞斯萊斯轎車，帶著媒體記者走進明悅湖畔的私家莊園。據描述，莊園的車庫中還停著兩輛8缸越野車，供他下鄉使用。還有一個車庫放滿茅臺，“我現在每年大約都要拿出1000萬元來買酒……”

莊園內還有狗舍，養了十幾條狗。其中一條羅威納的德國犬，是花了30萬從德國買回來的。除此之外，楊光還養了幾百只鳥，兩條“金龍”魚……

時光倒回一年前，奢侈的楊家莊園內喜氣洋洋，楊光招呼手下痛飲狂歌，慶祝呼蘭另一名黑老大，也是自己死敵的于文波落網。

2018年9月1日，黑龍江省公安廳“4·17”專案組發布通告，稱其正在偵辦的哈爾濱市呼蘭區以于文波為首的有組織犯罪集團案件，目前首要分子于文波已被批準逮捕。

關于呼蘭的“黑老大”，歷來有“四大家族”的說法，列前兩位的就是楊光與于文波。

楊光與于文波“黑道爭鋒”多年，兩家之間的對峙，走在呼蘭街道上便能感受到。距離區政府一公里的安康路，是呼蘭鬧市區。路上聳立著兩個房地產樓盤，一個“維納小鎮”是于文波的產業，另一個“明悅浪漫城”由楊光開發。

上世紀90年代，于文波是呼蘭“黑老大”趙純的馬仔。2000年，趙純被另一個“老大”廉博偉雇兇殺掉。于文波上位，立志為大哥復仇。2003年8月，于文波向黑龍江省公安廳遞交關于廉博偉的涉黑社會團伙犯罪舉報材料。2005年，廉博偉因故意殺人、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等9項罪名，被判處死刑。

于文波接下大哥事業，還為大哥復仇的事，一度被傳得神乎其神。然而于文波被捕后，在他起訴書上出現一個細節：早在1996年，于文波就與人預謀用獵槍將趙純的腿打折，未果。

編織保護傘

據呼蘭當地人介紹，楊光、于文波與其他黑老大不同，他們擁有多家企業，公開身份是企業家，也善于打理官場關系，懂得為自己尋求保護傘。

根據于文波的起訴書，多年來他向多名官員行賄，但對“不聽話”的官員也毫不客氣。在2009年時，于文波對時任呼蘭區建設局局長王某不滿，就讓手下揪住王某，痛毆了一番。但在此之后，于文波與王某的關系并不差，兩人還存在權錢交易。

楊光與于文波還熱衷于追求各種光環。楊光曾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一事，令于文波很不服氣，要手下“運作”一下自己。楊光得知后百般阻撓，最終于文波只當上哈爾濱市人大代表。

據知情人士介紹，楊、于兩家都有勢力卻又水火不容，讓呼蘭的某些官員也很“為難”。比如這次落馬的區委原書記朱輝，之前與楊光關系不錯，楊光甚至對外吹噓，朱輝從區長到書記，自己幫了不少忙。有一段時間，朱輝更是楊家莊園的常客。但在幾件事情上，楊光認為朱輝偏袒于文波，兩人交惡，楊光開始長期舉報朱輝。

“黑老大”竟頻頻舉報

于文波早在當馬仔時，就卷入一樁故意傷害案潛逃兩年。成為大哥后，盡管披上企業家外衣，各種暴力行為仍時有發生。于文波私設刑堂，將其認為不忠于自己的員工押至一個小區房間當眾毆打。

楊光曾壟斷呼蘭等多地的供暖系統，為催收暖氣費，專門招來地痞流氓、小混混，以及刑滿釋放人員等，挨家挨戶去收。

楊光與于文波積怨深重，而在他倆的爭奪過程中，馮文利至關重要。馮早年當過警察，后擔任呼蘭區康金鎮鎮長，是一名正處級官員。

2010年10月9日，馮文利因犯單位受賄罪、介紹賄賂罪，被呼蘭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4年。出獄之后，馮文利實名舉報相關辦案人員以及“幕后黑手”，即于文波。馮文利稱因當鎮長時沒有滿足于文波的無理要求，進而被陷害。

據知情人士介紹，馮文利舉報于文波是“黑老大”的過程中，得到了楊光大力支持，甚至提供大筆資金。在2014年，呼蘭出現一場萬人簽字活動，支持馮文利伸冤及案件再審。據馮文利稱，該活動時長3天，簽字人數達1.5萬人。

馮文利長期往返北京與哈爾濱，實名舉報于文波與相關官員，還在網上大量發帖，并留下聯系方式。對比馮的舉報內容與于文波的起訴書可發現，舉報內容只是部分屬實。

多名知情人士表示，于文波在去年落網，與楊光、馮文利的舉報不無關系，但楊光并不滿足。

據介紹，楊光是個十分傲慢的人，還喜歡別人叫他楊書記，動輒對一些官員大呼小叫，與個別官員的關系尤其緊張。在楊光支持下，馮文利持續舉報相關官員是于文波保護傘。時任呼蘭區委書記朱輝與呼蘭區長于傳勇，很快成為馮的舉報對象。

據媒體報道，2017年底，朱、于二人雙雙被免職，不再擔任區委書記與區長，成為呼蘭區的正局級干部。兩人免職的原因是因為扶貧工作不力，令上級領導震怒。2018年2月，已被免職的朱輝、于傳勇又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這一處分的直接原因也是因為對扶貧資料造假有領導責任。

不過楊光等人卻不這樣看，他們覺得自己的舉報威力無窮，認為只要把于文波保護傘的帽子扣給誰，誰就倒霉。

馮文利的舉報對象不止于呼蘭區，他們還舉報了多名官員，有政法系統，有哈爾濱某區的區委書記，還有兩名正廳級的哈爾濱市委常委，都說對方是于文波保護傘。

實際上，楊光與馮文利自身就是“黑老大”。馮文利早年也有人命官司在身，他在1995年開槍致人死亡，檢方認定其為正當防衛，免于起訴。此后，死者家人不斷發網帖稱，馮文利當時是“在幫哥們打私架時開槍殺人”。

保護傘覆滅

以楊光、于文波為首的黑道“四大家族”之所以為禍多年，與某些官員的縱容不無關系。于文波早已是呼蘭“名人”，卻一直保留公職身份。于文波1993年調入呼蘭利民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直到2018年5月他落網時才被辭退。

一名知情人士表示，在拉攏官員，尋求保護傘上，楊光與于文波倒是如出一轍，甚至許多官員兩面拿好處，最終兩面不敢得罪。因為供暖項目的爭執，楊于兩家勢同水火，許多呼蘭官員忙著出面協調做和事佬，就是不希望他們把事情鬧大。

2019年6月5日，中央掃黑除惡第14督導組進駐黑龍江。進駐黑龍江當天，督導組在哈爾濱召開了工作動員會，組長姚增科指出，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要“特別突出緊盯‘打傘’這個重中之重、難中之難”。另據公開消息，在黑龍江期間，中央督導組還先后4次下沉呼蘭區。

此間，哈爾濱及呼蘭的打黑漸入高潮。在于文波被捕一年多以后，楊光、馮文利兩個犯罪團伙被打掉。朱輝、于傳勇、孫紹文，以及原副區長劉東等十余名呼蘭官員落馬。

黑惡勢力猖獗，破壞的是一個地方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普通民眾的利益被嚴重侵害。一名當地民眾表示，楊光與于文波開發的房地產項目均位于市區好地段，開盤時價格很高，但購買后才知道，許多房子辦不了房產證，許多業主投訴多年也解決不了。楊光與于文波在爭奪供暖項目時，各種手段盡出，一方甚至停止小區供暖，吃虧的還是群眾。

如今，呼蘭民眾對打黑破傘歡呼雀躍，沒了黑惡勢力，呼蘭河畔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