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能老人誰來監護？

獨居老人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再婚妻子面對質疑和刁難，對失能老人不離不棄，獲得了監護權。老人的兒子卻要求撤銷其監護資格，由此引發監護權之爭。

失能老人到底誰來監護？

沖破阻力，夕陽情終得正果

1932年出生的趙根旺，在新中國成立前參加革命。35歲那年生了兒子趙建功，他期待兒子長大后，在國家建設中建功立業。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趙根旺轉業到江蘇省鎮江市，在一家國有企業擔任部門負責人。時隔不久，妻子因病去世。兒子尚未成年，趙根旺又當爹又當娘，有好心人牽線勸他再娶：“家里沒有個女人不行啊！”趙根旺婉言謝絕說：“不想讓孩子攤上個后媽！”念于趙建功從小失去了母愛，趙根旺對他有求必應。但是，在溺愛中，趙建功并沒有如父親所愿地成長。他參加工作后經常惹是生非，單位幾次要辭退他，趙根旺多次去向有關領導求情。1993年，趙根旺離休。恰巧在這一年，趙建功因單位破產下了崗。

“兒啊！你要好好學門技術，將來起碼有口飯吃。”面對失業在家、整天游手好閑的趙建功，趙根旺語重心長勸導教育兒子。趙建功卻不屑地對父親說：“你是離休干部，難道養不起我？”氣得趙根旺半天沒說上話。

趙建功直到33歲才談定戀愛。為了盡快讓兒子成家，趙根旺讓出了兩室一廳的市內住房，另買了一處位于城郊接合部的小產權房。2014年，小產權房拆遷，趙根旺置換了一套大房子，還拿到不菲的拆遷補償金。當年10月，他讓兒子幫著喬遷，不承想，兒子兒媳把他們的小家也搬來了，趙根旺不同意，兒子振振有詞說：“你一個人實在太冷清，人多熱鬧啊。”原來，趙建功早已算計好，把原來的房子出租，跟著父親一起生活又不用繳生活費。緊接著，又以接送孫子上學為由，提出買車，趙根旺疼愛孫子，滿足了他們心愿。從此，趙建功又開始他心安理得的“啃老”生活。

2015年8月底，兒媳小蘭突然辭掉了超市收銀員的工作，理由是工資太少。趙建功向父親提出，讓小蘭全職做家務帶接送孩子，每月由父親開她3000元的工資。趙根旺起先表示反對，小蘭卻與趙建功屢屢爭吵。見此情景，趙根旺只好忍氣吞聲說：“你們倆好好過日子吧，經濟上我幫著。”

日子在慪氣和憂心中一天天滑過。2016年1月的一天中午，有幾個混混兒突然找上了門，他們拿出一張欠條，稱趙建功欠下7萬元債務，不給錢就吃住在趙家。正在睡午覺的趙根旺被驚醒后，連忙打電話向兒子核實，趙建功滿不在乎地說：“有這回事，我賭博輸掉后借的錢。”趙根旺剛要開口教訓兒子，趙建功不耐煩回道：“你就還了讓他們走人唄。”掛斷了電話。

“唉，真是養不教父之過啊！”趙根旺檢討多年來對兒子的溺愛和妥協，感慨萬千。他有所頓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兒子會變本加厲。于是，他決定讓趙建功全家盡快搬走。剛剛過完2016年的春節，趙根旺打起了房屋遷讓訴訟官司。3個多月后，趙建功一家終于離開。

此時，趙根旺已覺得腦筋不夠用，經常丟三落四。經醫院檢查，確診呈阿爾茨海默病兆，醫囑要保持心情愉快，經常活動，按時服藥，且身邊必須有人陪伴。趕走了兒子一家后，他對今后獨自生活發起了愁。于是，他委托勞務中介找一位住家的全日制家政工。2016年9月，65歲的張桂香走進了趙根旺的生活。

家里有了保姆，趙根旺每天早上由張桂香攙扶著散步和買早點。

2016年12月的一天，兒媳小蘭撞見兩人相依相偎的情景，她回家說了這事，趙建功心里一凜，趕緊上門探個究竟。經過察言觀色，他覺得父親與這位保姆“有情況”，當場對張桂香一番惡罵：“你這是要霸占老爺子財產啊……滾!”張桂香正欲辯解，趙建功舉手要動粗。當天下午，張桂香不顧趙根旺的勸阻，帶上行李走了。

“老爺子若是真弄個老太婆回來，他的房子、存款恐怕要給了外人。”趙建功決定對父親實施全面封鎖。由小蘭每天做好一日三餐，趙建功送給趙根旺后，將防盜門反鎖住。一天中午，趙建功進門看見父親正在睡午覺，趁機翻箱倒柜，拿走了工資卡和存折。趙根旺發覺立即報警。經民警教育，趙建功返還工資卡和存折，并交出了門鑰匙。

身邊沒有人陪伴，自己腦力又越來越不管事，趙根旺心里越來越恐懼。2017年春節期間，他與張桂香通了電話，表態要娶她為妻。“你兒子這么反對，算了吧。”張桂香婉言拒絕并囑咐他多多保重。

由于兒子再次上門滋事，2017年3月初，趙根旺在鄰居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到了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法院依照反家庭暴力法的規定，作出裁定：禁止被申請人趙建功騷擾、跟蹤、接觸趙根旺及其親屬。

接到禁止令后，趙建功果然銷聲匿跡。趙根旺再次聯系張桂香，誠懇地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2017年3月26日，趙建功與張桂香在婚姻登記部門領取了結婚證。

病魔突襲，日常瑣事起紛爭

2017年11月18日，趙根旺漸漸出現言語不清、時而大小便失禁的狀況。張桂香遂帶他去檢查。頭部CT檢查顯示，趙根旺的大腦已經形成器質性神經損害，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具有不可逆轉性。

在辦理住院手續時，張桂香通知趙建功趕到醫院。趙建功不問青紅皂白，在病房當眾指著張桂香的鼻子，大吼大叫道：“老頭子原來好好的，怎么被你弄成這個樣子？”盡管醫生對他再三解釋，趙根旺的病情已有很長時日，經過緩慢發展才變成現在的較重情形，趙建功仍然無休無止，對張桂香橫加指責。連續一個多月，趙建功往往到醫院看一眼就走，從沒有在病房陪伴父親。同病室的病人及其家屬實在看不下去，都為張桂香說話，不能讓老太太一個人照顧病人。趙建功回應道：這是她作為妻子應盡的義務。大家見趙建功不是講理的人，七嘴八舌提醒張桂香留個心眼，防范趙建功無理取鬧。有人建議她走法律程序，獲取對趙根旺的監護權，以免趙建功日后會滋生事端。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趙根旺病情有所緩解。出院后，由張桂香用輪椅照顧他的生活起居。2018年1月上旬，趙建功以看望父親為由，連續三次上門鬧事，對張桂香竭盡言語羞辱，還揚言要把她趕出家門。1月13日，趙建功再次跑到家里吵鬧，并摔斷木椅，要求張桂香公開趙根旺的存款，交出工資卡，并準備強行占領住房。雙方因此發生了肢體沖突，趙建功把張桂香按到沙發上說“你去死吧”。張桂香掙脫后，打了110報警。

民警趕到后，進行拍照取證，當即要把趙建功帶去派出所處理。張桂香為了緩和僵持的關系，又為趙建功求情，并求趙建功不要鬧了，“你只要把老頭子照顧好，我現在就走！”她去臥室收拾行李，趙根旺似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因為口齒不清，急得大聲嗷嗷直叫，“噗通”一下從床上滾了下來。民警進臥室幫著攙扶起老人，攔住張桂香說：“他這是不讓你離開啊！”并建議張桂香去法院起訴，先解決由誰來監護趙根旺的問題。民警還告誡趙建功：“在解決監護權問題之前，你不得再進來鬧事，否則予以治安處理。”

趙建功走后，張桂香坐在床邊，抹著眼淚，問神情呆滯的老伴兒：“老頭子，你能告訴我該怎么辦嗎？”2018年1月15日，她向法院申請對趙根旺的監護資格。不久，司法鑒定機構給出鑒定意見，趙根旺患阿爾茨海默癥，無思維能力和行動能力。同年5月，法院作出判決，宣告趙根旺無民事行為能力，并指定張桂香為趙根旺的監護人。

張桂香雖然獲得了監護資格，卻并不能阻斷趙建功上門。而趙建功每次前來看望父親，言語間都對張桂香夾槍帶棒，甚至指桑罵槐，讓她將每一筆開支說清楚，并提出筆筆支出必須要有發票對應等苛刻要求。張桂香據理反駁，便引來無謂的爭吵。由于趙根旺在鎮江市沒有其他親屬，一旦發生沖突，無人出面協調。為息事寧人，張桂香只得將老伴兒的工資收入和日常支出盡可能全部公開，不給趙建功鬧事的口實。

2018年6月，張桂香因連日勞累病倒了，她聯系家政公司請來一位全職保姆，約定每月工資3900元。趙建功得知后，厲聲質問道：“你本就是我父親雇的保姆，為什么還要再請人？”張桂香回答：“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怎么就成了保姆了呀？”兩人又大吵了一場。因為趙建功不時上門挑釁，保姆只干了10天就結算工資走了。

2019年1月23日，張桂香突然接到從山東淄博老家傳來的報喪消息，她的舅媽病故。張桂香在家鄉已別無長輩親人，舅媽也曾經給過她接濟，遂決定回去參加葬禮。但是，趙根旺身邊又不能沒人，張桂香遂打電話給趙建功過來幫忙，出乎意料的是，趙建功不僅滿口答應，還勸她好好陪陪家鄉親人，不要掛念照顧他父親的事。

法庭對決，失能老人誰監護？

自與趙根旺登記結婚后，張桂香已將近兩年沒有回淄博老家，這次回去，她打算在老家過完春節再回到老伴兒身邊。在淄博期間，她幾乎每天打電話給趙建功，詢問趙根旺的身體情況，趙建功再三讓她放心。不承想，2月19日，張桂香剛剛回了鎮江，就接到法院送達的起訴狀副本，通知她到法庭應訴。

原來，趙建功已經將張桂香告到了法院。他起訴稱，2017年3月，張桂香在做保姆期間，明知趙根旺出現阿爾茨海默癥的早期癥狀，貪圖老人的高工資和房產，哄騙趙根旺與她登記結婚。2017年11月起，趙根旺因病情加重，生活不能自理，言語不清，多次住院治療。趙建功提出由其夫婦及張桂香輪流照顧，張桂香卻以生病為由，另外雇請保姆，推托履行作為妻子應盡的義務。2019年1月23日，張桂香又獨自離家，丟下不能自理的趙根旺一個人在家。其間，趙建功與張桂香多次就照顧趙根旺的事宜協商未果。趙根旺每月的離休工資達1.2萬多元，作為趙根旺的監護人，張桂香理應履行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財產及其他合法權益的職責。她卻藏匿趙根旺的存款，虛報開支，克扣費用，達到侵占工資積余的目的。

趙建功提出撤銷張桂香監護人資格的主張。他聲稱，多年來，趙建功一直履行贍養父親的義務，且家庭經濟能力較好，生活水平較高。妻子小蘭賦閑在家，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照顧趙根旺。其愿意擔任父親的監護人。請求法院變更或指定趙建功為趙根旺的監護人。

“滿口全是謊言！”站在法庭上，張桂香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聲淚俱下駁斥道：趙根旺因阿爾茨海默癥爆發，出現生活不能自理、語言表達障礙等情況，生活起居一直由張桂香照料。趙建功卻多次無理取鬧，給她的婚姻情感、財產權益都帶來了很大壓力。2017年11月起，趙根旺病情加重，先后住院3次，每次都超過15天，全部由張桂香獨自護理。2018年年初，趙根旺轉入重癥監護室，醫院要求家屬簽知情同意書時，張桂香打電話給趙建功，讓他趕過來商量，他兇巴巴地回道：“我正在上班！”就掛了電話。

為陪護好老伴兒，張桂香吃住在醫院，趙建功常常看望一下就走。即便在家里，趙建功探視父親是假，盯住家產才是真，他還多次逼自己賣房子分財產，讓她和老伴兒住到養老院去。因為她再三拒絕，趙建功頻頻糾纏和吵鬧，有派出所的出警記錄可以證明。

法院經過審理認為，監護人應當履行監護職責，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財產及其他合法權益。監護人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的，其他有監護資格的人員或者有關單位可以申請撤銷、變更監護人。監護人張桂香系趙根旺的合法配偶，根據婚姻法的規定，夫妻之間有相互扶助的義務。趙根旺因患阿爾茨海默癥，生活不能自理，且喪失了民事行為能力，張桂香作為其妻子，理應給其生活上的照顧和精神上的呵護。張桂香亦于2018年1月由法院指定其為趙根旺的監護人。趙建功稱張桂香未盡監護人的義務，根據庭審查明的事實，無證據證明張桂香存在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的行為。

法院還認為，由于申請人趙建功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被申請人對被監護人有明顯不利的行為，申請人亦無證據顯示其相較于被申請人更適合擔任趙根旺的監護人，故法院根據趙根旺的身體狀況，對趙建功要求擔任趙根旺監護人的請求，不予支持。

2019年3月19日，趙建功請求撤銷張桂香的監護人資格，變更其為趙根旺監護人的請求，被法院駁回。

全國老齡委最新的抽樣調查顯示,我國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大概有4063萬人,占老年人人口的18.3%，因此，失能老人的監護問題，事關家庭和諧及社會穩定，應當引起多方關注。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