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壽在四川國立女子師范學院

1940年，游壽先生應恩師胡小石先生之邀，前往四川國立女子師范學院應聘國文教師，胡小石先生在1940年7月29日寫給游壽先生的信中說：“介眉賢弟：日前得飛書，極欣慰。寇機肆虐渝市，兩月來幾日與死神相擋拒，近時多雨，警報乃少聞耳。寒家在此，惟寓廬略損，大小人口幸無恙，望莫念也。女師學院校址定白沙，在重慶上游百余里，由重慶搭輪船一日到。開學原定十一月中，頃聞有提早之說，不知如何。光煒因本期仍須赴滇，上周專函循初先生，請其將弟之國文系講師聘書直寄河口。白沙環境甚佳，惟冀大局無慮耳。瞻望四方，我心如搗。奈何，奈何。光煒下月二日飛昆明，有書請寄昆明云南大學。幻云兄近況何似？前賜和章風韻清勁，令人低回。此行往滇，仍攜之行篋中也，匆匆不一。順頌：儷福！光煒? 頓首? 七月二十九日。”

胡小石先生此信，提及了謝循初及陳幻云，謝循初是著名的心理學家，也是胡小石先生的金陵大學校友，時任四川國立女子師范學院院長，而陳幻云則是游壽父親游學誠的弟子，也是游壽先生的愛人，更是一位杰出的詩人，我曾見胡小石先生所書陳幻云詩句：“更無磅礴傳神手，為寫流離失所圖！”蒼勁雄渾，風骨俱見。陳幻云與胡小石先生既有同好，彼此唱和，如信中所言，前賜和章風韻清勁，也許，少可慰藉胡小石先生對于時局的擔憂和離鄉的寂寞。

此時的游壽先生，在江西河口，而她的丈夫陳幻云在當地法院任首席法官，從河口到白沙，交通不便，而且又是在抗戰時期，路途之艱難，可想而知。

記得游壽先生在當時著名的《斯文》半月刊上發表了一篇《閩渝紀行》，記錄下了當時的境況，為我們了解游壽先生是怎樣去的四川留下了一些線索：“河口地襟信江，為贛東樞紐，扼閩浙皖之交通，商旅輻輳;雖多嶂嶺峰巒之美，而塵囂擾吾慮，微祿從家，殆不能堪。適師友書問，乃決入蜀;夫渡江衣帶，以后至為恨，況余者，久居僻壤，據舌無正音，佘蠻流俗，豈不移人。至秋戒行期，時寇機方盛，路途為苦，有勸歸閩乘快車直入渝。于是上鉛山，入武彝，居南平沙縣間，待車至冬始成行，歲云暮矣。”

由此信中，不難得知，游壽先生是在1940年冬天，從福建沙縣出發，到達四川白沙的，而此前從江西河口到福建沙縣，臨別之際，丈夫陳幻云因在任上，不能相送，便作詩一首來憶往追昔，更述依依惜別之深情：“六年前予有西涼之行，介眉過江相送，時值初冬，戴霜月而歸，今其人入川，亦正其時，予以羈宦闕為面別，情見乎詩：江潭搖落殞微霜，送我西行六載強。今日君行誰送別，只應紅樹對斜陽。”夫婦二人，聚少離多，此情此景，躍然紙上！

1940年9月至12月在福建期間，游壽先生應沙縣福州高級中學校長陳粵人先生挽留，任國文教員，至十二月離開，1941年1月至1942年9月，游壽先生任教于四川國立女子師范學院，講授國文，著有《金文詩書論證》《楚漢之際人物與成敗》《閩渝紀行》，全部刊發在《圖書月刊》《斯文》半月刊。

我曾在友人處看到一張游壽先生題名的《國立女子師范學院院歌》的歌片，時在1941年6月4日，是顏體楷書，卻雄渾高古、卓犖不俗。在此題名右下方，有“赤生”二字，不知為誰，也許，是游壽先生的弟子，也未可知。

翻開歌片，就是由楊仲子先生作詞的《國立女子師范學院院歌》，其歌詞分上下兩闕，讀之頗有古風，全詞如下：“建國啟鴻圖，開來繼往在吾徒，垂髫負笈擔囊俱，四方景從來舟車，成德而達材，女師學院崔嵬哉，廿九年秋作其始，層層締造高自卑，矜式國人正風化，作之師表揚芳輝。文質彬彬兮，履道坦坦兮，惟任重能致遠兮，惟明誠當自及兮。? ? 詩人美材多，菁菁者義在中阿，以今視古有所過，施教平等無偏頗，巾幗何多讓，傳經續史昔所尚，笳拍璇錦寧足夸，教育英才作民望，他年廣廈千萬間，薪火之傳播天壤，文質彬彬兮，履道坦坦兮，惟任重能致遠兮，惟明誠當自及兮。”

通篇歌詞，騷體意味明顯，古道清風，充分表達了作者的教育理想和對莘莘學子的熱切期待，在抗戰時期，這是多么可貴的堅守！

楊仲子先生是杰出的篆刻家和音樂教育家，也是胡小石先生的摯友和同窗，徐悲鴻曾稱其為“以貞卜文字入刻第一人”，而胡小石先生曾有詩稱他“楊子落南窮賣琴，朅來石上吐心音。”

游壽先生題名此歌片，時年在三十五歲，而楊仲子先生已過知天命之年，對于二人的相識，游壽先生在后來的詩集《白沙集》中有所記錄：“庚辰臘月，從閩入蜀，途涉六千余里，河流縈帶，巖壑風云，每瞻危峰怪巘，嘆造物之神，豈媧皇斧鑿？及止白沙，謁仲子先生，少日，先生出其漂泊西南所刻金石以示余，前奇山川偉壯之氣盡皆沮喪峰淵蛟螭之妙，余置身三代齊楚間，其所刻尤精，三楚瑋奇流麗之勢，蓋哀郢、行吟之意盡寓諸磊落云石中，先生夏廬師內兄，家本金陵，久客北平，昔者于師座識先生，先生旋歸北平，北平陷，先生別妻子入蜀，是家國重輕，情有分寸也。陽春晴嵐，日居白蒼山，望夏廬師之至，人日無事，先生烹茗列肴核，談論竟夕，又余遁跡僻壤，數年未聞之音，因泚筆，書呈先生席次。”

從此短文中不難看出，游壽先生是通過胡小石先生認識了楊仲子先生，而楊仲子先生又是胡小石先生的內兄，三人的關系比較密切，行文中情感濃郁，對楊仲子先生的藝術成就及品德給予了較高的評價。

在四川，游壽先生有兩個重要的時期，一個是在國立女子師范學院，一個就是李莊，在抗戰硝煙彌漫之時，作育英才，潛心學術，這也許是一位杰出的女教師、女學者的一抹亮色。

2019 年5月5日于粟末樓頭瑾瑜堂

（孫毅，字子恒，號瑾瑜堂主人，80后，現為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文藝隨筆集《餖飣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