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衣銀行”：時尚與環保行同

●文/王麗

本文主人公

在這個快速消費的時代，潮流更迭的速度越來越快，許多人都有不再穿著的舊衣服。對于這些舊衣，你會怎么處理？一名中國原創設計師則一手打造了一家“再造衣銀行”，以“循環再造”的環保理念，讓閑置的舊衣煥發出新生，甚至成為時尚秀場的主角。

創辦中國首家“再造衣銀行”

1980年，張娜出生在北京一個高知家庭，受藝術家父親的熏陶，她特別喜歡畫畫，審美觀也在耳濡目染中慢慢形成。張娜喜歡手工，還學過裁縫手藝，從小就愛用家里的舊衣服做新裝。

各種舊牛仔褲、襯衫、外套、棉襖，在張娜的眼里也有色彩和節奏感，她常常一邊聽著竇唯的《早春的雨傘》，一邊對舊衣進行改造：男士舊毛線褲，變成女士連衣裙的閃電款門襟；破了洞的圍巾，改成新夾克的毛領；生了霉點的白襯衫，把無法去除的斑駁化作特殊的紋路……她曾把爸爸磨破了的大毛衣袖子剪下來，接到舊襯衫上，大幾號的混搭毛衣配上靴子和牛仔褲，透出一股濃濃的朋克風。張娜每次穿著自己改造的舊衣服出門，同學們都很是羨慕。

張娜有一個朋友在五道營胡同經營一家公益商店，專門賣二手舊衣和老物件，她把自己改造的舊衣拿到那里寄賣，沒想到30件衣服很快銷售一空。張娜為自己留了一套穿在身上，不時會有人追上來打聽：“你的衣服真好看，從哪里買的？”這時她的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19歲時，張娜考入西安美術學院服裝設計系，4年學業結束后，她前往法國巴黎國際時裝藝術學院求學。

張娜和一群流浪藝術家在舊樓里辦“畫展”，在蓬皮杜藝術中心門前跟速寫藝術家一起給路人畫像……在歐洲游學的日子里，張娜感受著國外藝術的熏陶，同時也了解到一部分西方人對中國人的偏見：只知道跟風消費名牌，缺少自己獨創的東西。張娜很不服氣，卻又無力反駁，心中暗暗憋了一口氣。

回國后，張娜進入上海一家商業品牌擔任設計師，很快晉升為品牌總監。她開始接觸商業運營，既負責設計又負責營銷。公司每一季的爆款和形象款基本都出自張娜之手，時間一長，她心中創業的想法與日俱增。

2008年，張娜創立自己的獨立品牌FAKE NATOO。過人的天賦、大膽的創新加上刻苦的嘗試，令張娜很快在中國原創設計師界嶄露頭角，她的作品被眾多買手店推薦，她本人獲評“中國最成熟的設計師品牌”。

雖然事業蒸蒸日上，張娜卻總覺得哪里不對，眼看著流行趨勢變化越來越快，上一秒的爆款可能下一秒就過時，春天買的衣服可能秋天就失寵被壓在箱底，甚至被丟棄。張娜覺得，很多“過時的垃圾”其實都是寶貝，能否讓它們以另一種方式改頭換面，獲得新生呢？

2011年，張娜受維也納設計節邀請去奧地利參加時裝周。出發前往時裝周前夕，張娜收到姐夫的母親相贈的一批舊衣，80多歲的老太太家里還保留著許多舊時衣物，時髦的定制旗袍、她先生的西裝襯衫等。收到這些舊衣，張娜欣喜若狂，她靈光一閃，親自操刀把這批珍貴的舊衣改造成15款時裝，然后送上奧地利時裝周的T臺，她的衣服意外成為秀場主角，被多國媒體評價為“兼具時裝性和藝術性”，國外設計師紛紛贊譽：“這才是當代的設計。”

受到鼓舞的張娜回上海后，立即啟動了一個舊衣改造項目——再造衣銀行（Reclothing Bank）。目的就是拯救被丟棄的舊衣，并通過一系列設計讓其脫胎換骨重生，并且漂亮時尚。

為賈靜雯改造舊衣“一炮走紅”

張娜先是與各大舊衣回收機構合作，選出其中可以再利用的舊衣，聘請許多下崗女工進行清洗，消毒，分拆，再拼成新的面料，并給女工們開出30元/米的報酬，不僅讓舊衣物盡其用，還使女工們有了不錯的收入。

接著，張娜嘗試與大批量生產成衣的品牌方合作，采購知名廠商Lee、Levis等的庫存面料，同時面向公眾接受舊衣捐贈。一個日本機構知道后，輾轉捐給了張娜一大批古董和服，這讓張娜如獲至寶。

再次改造的舊衣越來越受歡迎，隨著需求量增加，張娜面臨著棘手的量產問題。張娜反復思考后，根據衣服的結構和材質，為常見的舊衣物料——牛仔褲、襯衫等，設計了一套標準化設計和生產模式。按照張娜設計的模式生產，任意兩條牛仔褲就能變成一件全新的牛仔外套，任意兩件襯衫都能變成一件新的長款襯衫，這些衣服款式相同，但面料、花色不盡相同，既能實現一定程度的量產，又保證了每件衣服的獨一無二。

此外，張娜還聘請專業的樣衣師、打版師、助理，組建專門的設計室。事業發展的過程中，張娜也遭受了很多質疑，有人甚至當面對張娜說：“‘再生衣’說出去總歸不好聽，感覺不衛生、不吉利、沒面子。”張娜耐心地向他們解釋，介紹說在許多發達國家，二手衣商店普遍存在，購買古董衣是一種時尚。晚上回到家，張娜心里的委屈無從訴說，只能選擇接受，“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個人，不管你獲得了多少成就或名譽，當你遇到坎坷的時候，只有你自己想辦法越過。”

2012年春季，演員賈靜雯的經紀人聯系到張娜，希望進行一次合作，用賈靜雯自己的舊衣做一件新衣服。當時，賈靜雯正經歷人生中的低谷——離婚后還要打官司爭取自己孩子的撫養權。

張娜開始跟賈靜雯聊天，試著去了解她。賈靜雯說：“我想梳理一下情緒，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張娜用賈靜雯拿來的衣服，為她做了一件彩色上衣，與賈靜雯平時上鏡所穿的衣服很不一樣。張娜用賈靜雯的大毛衣做了兩個可以拆卸的大袖子，給這件衣服增加了功能性，還在底部的裙擺設計了很多花瓣。后來賈靜雯穿著這件衣服拍了MV，還上了綜藝節目，獲得大量好評。

這次舊衣改造對張娜來說是一個契機，此后訂單不斷飛來。本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接下的項目，結果卻遠遠超出張娜預想。歌手陳胤希也拿著陪伴自己10年的吊帶背心等衣服來找張娜，將要開個人演唱會的他，“想帶著回憶和溫暖一起上舞臺。”

2016年10月，張娜被邀請參加一個綠色時尚主題分享會，在那里她看到了舞蹈家林薇的陪嫁被面。被面是如今少見的老手藝，比翼鳥和合歡花是針法嫻熟的湘繡，緞面布料摸上去發脆。“這是幾十年前，父親為了讓我風光大嫁，走遍了杭州、蘇州，執意找到全國所有種類的代表繡品。我當時不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可父親很快去世了，再沒有慢慢理解的機會了……”林薇小心翼翼地把被面裹了一層又一層。

張娜精心設計，用被面為林薇做了一件翠綠色的時尚旗袍。當張娜把這件作品展現在林薇面前時，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目睹林薇的感動，張娜也受到了感染，覺得全身仿佛“有電流通過”，更加堅定了自己把“再造衣”做下去的決心。

張娜的“再造衣銀行”在國內頂尖時尚雜志的助推下，成為了租借熱門。包括倪妮、王珞丹等一線明星，都曾穿著張娜制作的舊衣登上過時尚雜志封面。

再造衣循環溫暖了時光

漸漸地，一些倡導可持續理念的企業，Nike、星巴克、科顏氏、餓了么等，都找到張娜合作。張娜為餓了么騎手設計的藍騎士形象，不僅全部采用可降解環保面料，防風防水性能超強，還有多達7種穿著方式，可根據工作環境自由切換，實用環保又帥氣。

因為打造“再造衣銀行”，張娜遇到了許多和她一樣戀舊的人，一些溫暖的故事就此發生。

張娜參加一個時尚大典時，遇見一位電視節目女主持人。對方問她：“我母親不久前去世了，你可不可以用我媽媽的舊衣裳，幫我做一件新衣裳？”女主持人是一邊笑著一邊流著眼淚懇求張娜的。

那天，張娜帶走了老人的7件衣服，用它們設計了一件大衣。她用兩件呢子外套制成衣身，用圍巾做了大衣的鑲邊，把一件馬甲變成了大衣的內里，還為大衣設計了雙層袖子，將一件碎花襯衫做成了袖里。至于老外套原來的標簽，她也沒有舍得丟棄，將它們細細縫在了大衣里側。這件大衣很符合女主持的干練氣質，又能襯托出腰身，很適合日常穿著。后來，女主持人發信息告訴張娜：“穿著這件衣服，一抬手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氣息，每次我將手插進衣兜里，都覺得很溫暖，很有力量。雖然媽媽走了，但她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同我在一起。謝謝你！”

因為再造衣，張娜不僅看到了許多親情故事，還見到了浪漫愛情。有一名男子帶著妻子的連衣裙找到張娜，那是15年前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妻子穿的，如今尺寸已經不合適，但他一直悄悄收藏著，想請張娜幫忙改成一件新衣。張娜把這條裙子改造成了一件長襯衫，丈夫作為神秘禮物送給了妻子。妻子穿上后，興奮地轉了個圈問丈夫：“我美嗎？”“美啊！”這個大男人一臉羞澀甜蜜，一如初次約會。

改造的衣服越多，張娜越覺得每件舊衣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它們記錄著時光，寫滿了故事，必須尊重它們，才能改造出最驚艷的作品。一些古董衣經由老裁縫操刀縫制，雖然款式已經過時，但衣料的品質、紋樣卻是千金難買的。張娜盡可能地保留衣服原有的設計，只通過簡單的裁剪拼接，便讓它們重新煥發生機。

張娜在創業過程中還注重吸收國外同行的經驗。1997年創立的倫敦品牌Junky Styling推出一個名為“衣櫥手術”的實用服務，顧客可以將一些不再流行的衣服郵寄過去，設計團隊會將衣服的風格翻新，滿足顧客要求。衣櫥手術的花費從30英鎊的牛仔褲“整形”到200英鎊的徹底翻新價格不等。許多國際大明星都是他們的忠實客戶。在國內推出類似的“衣櫥手術”服務，已被張娜提上了日程。

對于一些獨特的作品，張娜都會自留，作為永久紀念。有一件曾登上奧地利時裝周秀場的風衣，由一條寶藍色針織秋褲，以及上世紀80年代流行的鐵銹紅呢大衣拼接而成。演員王珞丹對這件衣服一見鐘情，向張娜提出購買意向，但被張娜拒絕了，“它是那么獨一無二，讓人難以割舍。”

雖然名氣越來越大，但張娜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每一年，張娜都會從銷售額中拿出1%，通過1%地球稅機構捐贈給世界環境公益事業，并且每年都會在網站上公開捐助數據，其中的每一分錢，都代表一種認同，“拒絕浪費，循環使用，時尚重生”。

張娜努力做一個有責任感的設計師，“再造衣銀行”登陸2019春夏上海時裝周太平湖秀場，引起了極大關注。時尚人士盛贊張娜的設計，公益人士則推崇她的環保理念。這些被“歧視”的二手衣，經過張娜的改造獲得重生，變得個性又時髦。

如今，張娜的產品在上海、北京、深圳、廣州以及珠海等21個城市均有買手門店，每年的盈利達到千萬元。

現在，僅上海一座城市每天扔掉的衣物就有幾百噸，崇尚環保的張娜希望能將自己的再造衣循環模式在全國推廣，希望經過自己設計的舊衣服能被更多的人喜愛并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