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戰警：黑鳳凰》：身體困境的建構與突圍

楊 振

(長春理工大學 光電信息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身體困境是當代漫改電影中“X戰警”系列的獨特存在，它貫穿于每一位變種人的生活經歷和在各陣營戰斗生涯的始終。變種人身體帶給了他們異于常人的情感體驗，也承載了主創對于社會、歷史、人性等的獨到見解。作為?？怂埂癤戰警”系列最終章的《X戰警：黑鳳凰》(2019)以琴·格雷為主人公，又一次地展現了人類直面和突破身體困境的過程，也又一次以身體為切入點，對人類社會的“正?！迸c“非正?！倍獙αC制進行了總結式的探討。

一、身體困境下的“X戰警”

在近年來的漫畫宇宙改編電影中，漫威(Marvel Comics)的“X戰警”系列與“復仇者聯盟”系列可謂風頭最勁，引領一代情懷者，兩個系列在類型敘事模式的固化以及人物光環的設置上都在當代商業片中有著示范性的意義。但二者又有著明顯的區別。同為身體有異于常人者，復仇者們是典型的超級英雄，其身體在能力上的超然，直接成為其擔負維護正義、道德和秩序的原因。黑寡婦娜塔莎身手敏捷且衰老被延緩，鋼鐵俠托尼可以對邪惡勢力進行狂轟濫炸等，無論是變異抑或是科技裝備，都是明顯向著優化與強化的方向改造其身體的，即使遭遇傷殘，其身體也必然很快得到更強大、更炫目的代償，如冬兵斷臂，戰爭機器癱瘓，奇異博士手受傷等，對其生活以及懲惡揚善均沒有任何影響。復仇者們的身體，就是電影正義價值主題的外化，也是電影的娛樂性包裝，主人公們以這些令人歆羨的身體，完成電影對觀眾在精神層面上的撫慰。

而“X戰警”系列中的變種人們，則是一部分發生基因變異的普通人，他們被動地接受了身體的改變，并長期地處于身體帶來的困境中。某種能力的奇異特出，往往伴隨的是諸多顯而易見的不便，他們是強大的卻又是無助的。普通人們對變種人的態度歧視、畏懼和排斥，要多于崇拜和親近，他們被默認是危險或丑陋者。這讓變種人十分苦惱。如漢克·麥考伊因為父親遭遇過核輻射而有著一雙怪異的大腳，魔形女瑞雯·達克霍有著藍色的皮膚，從小被父母拋棄，正是在偷食物的過程中結識了X教授查爾斯·塞維爾。為自己的腳備感自卑的漢克在戰斗中為自己注射了有可能變回“正常人”的藥物，結果適得其反變成了同樣有著藍色皮膚的“野獸”。正如漢克對瑞雯所說的：“我不想一直像個怪物。 我想讓大家覺得我是個正常人。 藍色的皮膚永遠不會被認為是美麗的?！?/p>

甚至在非常時期，變種人的身份還會給他們帶來極為悲慘的遭遇。例如在《X戰警：第一戰》(2011)中的猶太少年萬磁王埃里克·藍歇爾，就因為自己彎曲金屬柵欄門的能力被納粹科學家發現，成了試驗品，而母親也因此被“黑皇”塞巴斯蒂安·肖殘忍殺害。還有的變種人，罹患和常人一樣的殘障，無論其超能力如何發達亦難以實現代償。查爾斯空有神乎其神的讀心能力，卻因為被埃里克誤傷脊髓而下肢癱瘓，終身被困在輪椅上，無論他能如何神奇地操縱他人的行為，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在《金剛狼3：殊死一戰》(2017)中，暮年的查爾斯甚至還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完全無法自理，其衰朽病弱與常人無異。一言以蔽之，身體是變種人需要克服的對象，而因身體帶來的種種創傷性記憶，則糾纏著變種人的余生。整個“X戰警”系列，正是他們因為身體而分分合合，因為身體而解決了一個難題又迎來新的難題的復雜遭際。漫威在以復仇者為觀眾提供超級英雄，喚醒著觀眾集體無意識中的神話原型情結的同時，又用變種人帶出了一個值得玩味的“異類”群體，含蓄地提醒觀眾對少數、邊緣群體的關注。

二、身體的變種與異化

在《黑鳳凰》中，琴·格雷遭遇的身體困境主要有兩方面：一是身體的變異；二是成為變種人后遭遇的人與自己，與他人以及與社會關系的異化。

在琴幼年之時，她就發現了自己有著用心靈對外物進行控制的特異功能，當與父母乘車出行時，她因為不喜歡母親放的歌而用意念不停地改換廣播頻道，讓父母驚訝不已，而車禍也由此產生，母親不幸去世，父親雖然活著，卻因為懼怕女兒的這種能力而將女兒留給了查爾斯，讓查爾斯給琴編造了父母雙亡的謊言。而成年之后的琴在一次拯救航天飛機“奮進號”宇航員的過程中，被太陽耀斑擊中，吸收了可怕的能量，而她一度被查爾斯控制住了的心靈能力被極大地增強了，她成了變種人之中的最強者。但也正是因為這次意外，查爾斯曾經對琴設置的心靈封印被破解，父母車禍等記憶重新涌現，以及在回去尋找生父，發現自己受到了兩個父親的欺騙，導致琴精神崩潰。

超能力帶給琴更多的是苦悶，她的心靈能力過于強大，超出了她的控制。早在幼年被查爾斯帶到塞維爾天才青少年學校時，查爾斯就曾安慰琴不必害怕，自己什么都可以修好，而琴則問：“你能修好我嗎？”查爾斯的回應則是：“你沒有壞?！庇啄陼r的琴就恐懼于自己的破壞力，對自己有了需要被“修理”，被矯正的意識。此時的琴心中出現了一個“好”的琴和一個“壞”的琴的對抗，這是她自我異化的開端。成年后的琴更是意識到，正是她自己一手毀了自己的人生，母親因自己而死，父親遠離自己，琴感受到了深重的被棄感。這使得她與他人的關系很快疏遠和惡劣起來。琴先是與查爾斯反目，破壞了學校的慶祝儀式，隨后又大鬧生父所在的紐約雷德胡克，掀翻警車，打傷了快銀彼得·馬克西莫夫，又殺死了瑞雯。在暴雨之中，又怕又悔的琴拼命擦著身上瑞雯的血放聲大哭。因為能力上的失控帶來的是情緒上的異動，琴陷入極為孤立的境地，超能力對琴和他人的關系造成了極為消極的影響。而琴與社會的關系也出現異化，則在琴與外星侵略者武科接觸之后，武科覬覦琴身上曾經摧毀過迪巴利行星家園的鳳凰之力，試圖掌握這股力量統治地球，琴在用超能力強迫查爾斯行走后，備感后悔，一度要求武科將自己的超能力拿走。在X戰警們努力用超能力贏得榮譽之時，琴卻一再與外界進行著錯誤的互動，最終導致紐約大戰的爆發。不難看出，在整部電影中，琴在最終殺死武科之前，一直都處于一種嚴重的身心不和諧狀態。

三、艱難的突圍

《黑鳳凰》通過琴的活動和交際，展現出變種人適應、戰勝自己身體之路的艱難。

亦敵亦友的X教授和萬磁王是“X戰警”系列的核心人物，變種人也因他們而分屬兩大陣營，這兩個人分別代表了兩種身體困境的突圍方式，而在《黑鳳凰》中，琴也先后得到二者的幫助。在《黑鳳凰》乃至整個“X戰警”系列中，最為積極進行身體困境突圍之人莫過于X教授查爾斯。如前所述，查爾斯除了在服用漢克藥物的一段時間內暫時可以行走之外，幾乎終身需要輪椅代步，下半身毫無知覺。在變種人中，查爾斯可以被稱為承受身體功能障礙帶來的焦慮與痛苦最大之人。奧地利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曾指出：“生理病殘會使人產生嚴重的自卑心理，但一些強者也會因此產生強烈的補償欲求，使之成為‘向前邁進的刺激’?！泵鎸|體異常帶來的巨大身心雙重壓力，查爾斯選擇了創辦變種人學校，培養X戰警成為人類的強力戰士，為普通人和變種人的和諧相處而不懈奮斗?？匦男g和癱瘓帶來的影響被查爾斯內化成了一種強烈的刺激手段。從一開始面對楚楚可憐的瑞雯，查爾斯百般寬慰，認她做妹妹，到數十年中幫助不同的變種人走上正途，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當X戰警和宇航員們回到地面時人們的歡呼，孩子手中的藍色小人玩偶，都證明了查爾斯努力的卓有成效。查爾斯以對他人的悲憫和大愛壓制著自棄、自傷等負面情緒。盡管查爾斯也付出了如不被包括瑞雯在內的變種人理解，承受巨大的壓力借酒澆愁的代價，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對身體困境的突破中，查爾斯走上了更高的人生境界。

而萬磁王埃里克則選擇了組織變種人與“正常人”抗爭，甚至不惜將“正常人”也變為變種人。然而這也就意味著，埃里克認可以身體的強大凌虐凡人，以少勝多，但當埃里克遭遇更為強大，能完全壓制他的琴時，他的主張便不堪一擊了。顯然，用一種歧視壓倒另一種歧視，將身體化為一股破壞力量，絕非電影所贊成的化“非主流”為“主流”的方式。在電影的最后，琴飛向外太空，在充分認識了自己的能力后，她選擇了離開人類世界以鳳凰的身份守護人類，而漢克則接過了查爾斯的衣缽，成為變種人學校的新任校長，學校的名字也被漢克更改為琴·格雷天才青少年學校?？梢娫谕词廴巳瘀┑那闆r下，漢克依然表現出了對琴的寬容。并且出現在學校里的漢克學校中的變種人孩子們充滿歡笑，退休的查爾斯也得以和埃里克平靜地在巴黎下棋，整個地球又恢復了平靜。顯然，查爾斯、漢克才是突圍的成功代表，對于不公的命運以及既成秩序，他們充滿博愛與堅忍情懷，以建設取代破壞的應對方式才是電影所推崇的。

四、從身體困境到社會病態

相對于普通的爆米花電影而言，《黑鳳凰》等“X戰警”系列電影有著觸及人類文明現象的深度，變種人成為一個電影探討社會病態，并為其尋找療愈之道的符號。在現實社會中并不存在如琴·格雷，查爾斯這樣的變種人，但是更為弱勢的“異類”群體是普遍的，他們或遭遇病痛和殘障，或容貌怪異損毀，或由于其他原因而被視為“有病”者，“當一個人病倒的時候，他就不再是這個社會中有用的一員，他被迫退出了比賽”。這一群體既相對于所謂的“正常人”而言是少數者，又是基數龐大，不應被忽視的?？吹靡娀蚩床灰姷纳眢w困境使得他們被甩出了主流社會的生活軌道，在人際交往中孑然孤立，在自我價值實現的過程中處處受限，茫然無助，最終或是自我禁錮、否定和放棄，或是如埃里克一樣轉向對社會的報復。這樣的社會實質上是病態的。從社會的角度來說，對面臨身體困境者的歧視越多，則對方越有可能成為社會的負擔，承認人的多元化，不再進行狹隘的“正常”和“非正?！倍獏^分，是避免社會走向分化的路徑；而從作為“異類”的個體的角度來說，人首先需要積極地自助，抵御他人對自己的放逐，先對自己進行認可。正如瑞雯長期用變身為普通女性的方式來獲取自信，而在與漢克、埃里克認識后，她意識到自己并不需要這樣隱藏自己，自己原來的、與眾不同的藍皮膚外貌未必不是完美的，一個獨立的個體沒有必要強行向他人看齊，而是應該尋找到讓他人接受、認可自己的途徑。同時，人們還必須互相幫助與成就，避免各自困頓于孤寂冷漠中，才能最終成為涅槃重生，光芒萬丈的鳳凰，這正是《黑鳳凰》通過琴·格雷等人的遭際給觀眾的有益啟示。

《X戰警：黑鳳凰》全面建構起了琴·格雷的身體困境，觀眾得以通過她感受到變種人的生命痛苦和憂郁情思，強大的超能力帶給琴的是深重的恐懼與苦痛。而所幸最終琴完成了對自我能力的認知以及對身體困境的突圍。普通人與變種人，以及變種人之間的多年惡斗也隨著鳳凰的飛升告一段落。而從社會功用的角度來看，《黑鳳凰》中的變種人身體困境問題與現實的問題緊密相關，為觀眾指出一種更為健康的社會關系，這使得漫改電影也具有了一種可貴的啟蒙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