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制造》中的青少年倫理錯位

■1.2.

《家庭制造》是英國國民作家伊恩·麥克尤恩早期的一篇短篇小說，這是一個關于青少年成長的故事，麥克尤恩很多作品中的青少年多是孤獨的、沉默的，甚至是邪惡的，他們與傳統的單純善良、天真無邪的孩子形象大相徑庭，他們可能會偷竊、亂倫甚至殺人，麥克尤恩在作品在深刻探討了導致青少年道德缺失、倫理錯位的原因。《家庭制造》的敘述者是一名十四歲的男孩，對于成人世界充滿好奇，對男孩來說性行為是完成向成人轉變的最后一道儀式。男孩渴望擁有成年人的權力，只是在獲得這種權力的過程中，男孩忽視了倫理和道德，因此在成長過程中出現道德的缺失和倫理的錯位。

一、青少年：權力的邊緣人

青少年一般指12歲到18歲的未成年人，他們是一個特殊的群體，處于兒童向成人的過渡時期，在成年人與未成年人的二元對立中，未成年人處于他者的地位。青少年盡管尚未成年，但他們已經脫離了懵懂，渴望更多的自由與權力，努力成為具有主導能力的主體。青少年渴望獲得掌控自己行為的權力，這與以父母為代表的成人對自己的束縛形成矛盾和沖突，這種矛盾和沖突在青少年時期尤為激烈，因此這個時期的孩子往往表現為叛逆。

在家庭中，作為成人的家長與孩子之間這種不平等的主體關系使得父母子女之間的交流出現障礙。成人是規矩的制定者，孩子是接受者，父母與子女之間并不是一種平等的主體與主體之間的關系，而是一種不平等的主體與客體的關系，也是一種單向的權力關系。但是“權力形式一旦在日常生活中直接運作，就會對個體進行分類。在他身上標示出個體性，添加身份，施加一套主體法則，這樣，他本人和其他人都能借此認出自己。正是權力形式，使得個體成為主體”(福柯，284)。青少年作為未成年人，他們的主體意識逐漸發展和形成，而權力是使個體成為主體的關鍵，但青少年的權力是缺失的，他們在很多情況下并不能主導自己的行為，而只能屈從于成人。

二、模擬成人權力

《家庭制造》的男孩在開篇提到，“這是一個關于雷蒙德的故事”,雷蒙德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比男孩大一歲，是男孩成長過程中的“引路人”，幾乎所有不軌行為都是在雷蒙德的指引下完成的。他引導男孩第一次抽煙、吸大麻、喝酒、偷竊、手淫，這些行為常常是成年男性的行為，是屬于成人那個秘密世界的樂趣。雷蒙德從外貌和行為上對成人進行模仿，他對成人世界的向往實際上是他對成人自由支配自身行為權力的向往，渴望突破成人強加在他身上的限制和束縛。實際上雷蒙德和男孩共同反映了成長的焦慮，以及他們對成年人所擁有的權力的渴望。

不僅雷蒙德和男孩渴望成人的權力，男孩的妹妹康妮也是如此。康妮最熱衷的游戲就是“爸爸媽媽過家家”，康妮渴望模仿成人的生活，實際上，她在游戲中模仿爸爸媽媽的行為，本質上是對成人權力的渴望，在各種模擬生活秀中，她成為主導者和控制者，過家家的游戲反映了她對自由和權力的向往。在同男孩玩游戲中，“她是星際主婦女皇，她擁有并主宰著周圍的一切，一切盡在眼底，一切了若指掌……她很開心，她很完滿……她在此時此地嘗到了天堂的滋味”(51)。在游戲中，康妮可以得到日常生活中所缺失的權力，她不再是權力支配的對象，她在主導和控制，而主導和控制一直是成人的特權，在游戲中，她可以享受這種特權帶來的樂趣。在游戲中，成人特別是父母的否定性權力不在場，因此，她既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正是這種自由的控制和支配權讓康妮“透出難得又美妙的幸福感”(51)。在故事的結尾，在男孩準備放棄亂倫企圖的時候，恰恰是康妮引導著男孩完成了亂倫，因為此刻她又成了游戲的主導者。

無論是故事的男孩雷納德，還是康妮，他們都渴望擺脫未成年人被權力支配的身份，試圖“加入到人類社會的高級人群當中”(56)。在男孩看來，“高級人群”(成年人)和“低級人群”(未成年人)的區別，恰恰是權力的不同。男孩迫切擺脫“低級人群”權力的限制和束縛，但這種模仿誤解了成人權力的意義，因此注定是無效的，權力也是虛假的。

三、誤解的權力，錯位的倫理

男孩渴望進入成人世界，享受成人權力所帶來的快感，但他誤解了這種權力，將之等同于任意妄為、隨心所欲，同時他也忽略了成人所需擔當的責任和義務。這種被誤解的權力并不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快樂，他“一天抽十支煙，有威士忌就喝，對暴力和淫穢頗有鑒賞力”，但他“從未意識到這有什么用”(35-36)。他渴望的是主體支配的權力，但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這些權力，誤以為嘗試那些禁止青少年從事的成人行為便是成熟，他的行為實際都是對成人生活的模擬，并非作為成人主體的自主選擇。

男孩過早嘗試成人的權力使他早熟，但他獲得成人世界知識的渠道是錯誤的，他通過同是未成年人的雷蒙德獲得對成人世界的了解，通過在咖啡廳偷聽工人們粗俗的談話來了解性，因此他對成人世界的理解狹隘片面，將放縱欲望等同于成人的權力，對權力的誤解和追求勢必導致道德的缺失和倫理的錯位。

對家庭倫理困境的探討是《家庭制造》的主旨所在，麥克尤恩曾說“小說是一種深刻的道德形式，它是進入他人內心的完美的媒介”(Louvel,70)。盡管這篇短篇小說的內容讓人震驚，但震驚不是麥克尤恩寫作的目的。麥克尤恩描寫這個亂倫的故事旨在探索青少年在構建倫理道德主體的過程中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

《家庭制造》中的男孩道德意識淡薄，倫理錯位，麥克尤恩借由這篇故事揭示了英國后工業化時代，社會分配的不公平，家庭關系的淡漠和疏離，人與人之間權力關系的失衡。青少年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離開了懵懂的童年時代，但并沒有被成人世界接納，“他們絕對是一群游離在外的人”(Ricks,20)。他們站在成人世界的邊緣，渴望進入這個世界，他們缺乏正確的引導，在同齡人的誤導和道聽途說的影響下，他們誤以為獲得某些成人權力，如經濟獨立(通過偷竊)、性行為(與妹妹亂倫)便可進入那個讓他們無比向往的世界。

男孩的父親辛苦工作，“在面粉廠做著十二小時輪班的工作，晚上到家時筋疲力盡，臉色發白，脾氣暴躁”(41)，但他的辛苦勞作換來的只有微薄的收入，在男孩看來，父親以及很多和他一樣的工人“為別人的利潤呻吟和流汗”，社會財富分配的極度不均使男孩不能欣賞父輩的勤勞和美德，因為他們的辛勤勞作和收入所得并不成正比，他認為他們是愚蠢的。

生活在貧苦家庭的青少年缺乏有效的教導和精神追求，他們逐漸形成的自我意識受到貧窮的影響，他們不斷增加的主導自我行為的權力缺乏精神層面的約束和指引，因此濫用權力，放縱欲望，最終男孩不能遏制自己的私欲，反而成為被欲望控制的客體，在欲望的支配下，不惜誘騙妹妹亂倫，喪失了倫理是非觀念。

四、結語

綜上所述，《家庭制造》旨在探討青少年在構建自身行為主體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這些問題使得青少年道德感缺失，倫理錯位。青少年在成長的過程中，遭受著成人權力的操控，隨著成長，青少年渴望得到更多支配自己行動的權力，這種渴望通過游戲和模擬成人行為表現出來，是一種對權力的焦慮。麥克尤恩借由這個故事表達了對青少年這個邊緣人群的關注和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