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婆媳情

◎ 蘇雅姝

留下來，我們一起生活

卓琳是鄧小平的妻子，她與婆婆夏伯根的故事，從1950年春天的重慶開始。

1950年，鄧小平回到重慶的消息傳到廣安，舅舅談以興立即找到鄧小平的繼母夏伯根，帶她乘船去重慶尋親。

一見面，多年未見的舅甥倆立刻忘記了旁人，自顧自拉起了家常。

卓琳打量著被忘在一旁的夏伯根。這是舅母嗎？對方身材高挑，衣衫整潔，雖一路風塵仆仆，人卻很精神。她為夏伯根端上一杯茶后，問起一路的情況。許久，談以興終于想起：“賢娃子（鄧小平），這就是你后媽。”

夏伯根露出局促的笑。

卓琳大吃一驚。她原以為丈夫除了舅舅再無其他長輩，沒想到還有一個繼母。

“是她給你老子披麻戴孝送終的。你老子死后，你們家全靠她撐起來。”夏伯根聽談以興這樣夸獎，有點不好意思地對鄧小平說：“聽說你回來了，想來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見到了人，她已覺得滿足。

看著這位只比自己大幾歲的農婦，鄧小平做出決定：“留下來，我們一起生活，夏媽媽，今后我們給你養老！”

夏伯根愣住了，素未謀面的繼子竟想留下自己！卓琳能理解婆婆此時的百感交集，她為夏伯根拭去喜極而泣的眼淚：“留下來，您該享享清福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叫奶奶，我們家不分親奶奶、繼奶奶。”鄧小平向孩子們介紹家中新成員夏伯根。卓琳也喜歡跟著孩子們喊“奶奶”，這樣有種毫無芥蒂的親切感。一起生活兩年后，她習慣什么事都與老人商量。

1952年，鄧小平調往中央工作，舉家遷往北京。卓琳代替丈夫領著老人和孩子游遍北京的名勝古跡。游覽途中，遇到熟人向她打招呼，卓琳總是主動拉著夏伯根介紹：“這是小平的媽媽，我婆婆。”作為兒媳，她想滿足婆婆的一切愿望，而被兒子和兒媳親口承認，是夏伯根最大的愿望。

不久后，卓琳成為鄧小平的秘書，兩口子每日早出晚歸，夏伯根便攬過所有家務。天沒亮，她就起床做好家人的早飯;孩子上學時間到了，她幫助穿衣盛飯；把一家人送出門后，她又開始準備中午飯和晚飯。這個曾經撐起廣安老家的繼母，如今又撐起這個家的半邊天。

艱難歲月里的老顧問

因為政治風波，鄧小平一家一度被“監禁”在四合院中。卓琳身體大不如前，管家的大事逐漸轉移到女兒鄧楠手上，而婆婆成了鄧楠的顧問。

“奶奶，現在日子雖然有點緊，但你千萬不能苦了自己，更別想著回老家去，有我和小平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卓琳擔心老人產生自己是累贅、打算回廣安的想法，搶先給婆婆打預防針。

更苦的日子夏伯根也過過，她感激兒媳對自己的愛護。縫補漿洗，吃穿用學，夏伯根比以前更操心。

艱難歲月里，夏伯根對卓琳只提出過一個要求。當時，無數夫妻為自保紛紛離婚、劃清夫妻界限。“卓琳，你千萬不要和先賢（鄧小平）離婚啊。”她越是喜歡這個兒媳，就越容易胡思亂想。

“我不會，我怎么會？”卓琳笑答。她理解婆婆的擔憂，她們都見識過背叛、出賣，知道堅守感情和信仰最不容易。

“我就知道你不會，”夏伯根如釋重負，“你和她們不一樣。”

三個人的流放生活

后來，鄧小平夫婦被下放到江西“改造”。出發前，卓琳和丈夫商量把奶奶帶走。夏伯根已經七十高齡，留她和孩子們在北京，卓琳怎么也不放心，跟著自己走還可以互相照應，如果留在北京，有個什么好歹，遠在江西的兩口子如何趕得及。

“奶奶，你和我們一起走。”卓琳對夏伯根說。沒想到婆婆已經收拾好行李，她同樣放心不下身體不好的兒子兒媳。

卓琳的眼睛濕潤了。她一貫覺得尊重對方、孝順對方是作為兒媳該做的，可轉眼間，夏伯根回饋給自己的更多。

到了江西，鄧小平夫婦不許夏伯根再做重活累活，她便在家淘米做飯，盡量搶活干。三個人沒有工資，每月僅靠20元的生活費，日子著實困窘。

“我們種地吧。”鄧小平指著所住“將軍樓”樓下的空地說，“還可以養幾只雞。”

雜草叢生的空地熱鬧起來。夏伯根和鄧小平挖地，患有高血壓、不能勞作的卓琳坐在小板凳上揀地里的石頭。地弄好了，他們找老百姓要了些種子，種些茄子、辣椒等蔬菜。鄧小平澆水，夏伯根負責鋤草除蟲，空閑時幾人又在角落里做了個圍欄當雞圈。

“我們還可以學著自己釀酒，做豆瓣醬。”卓琳向婆婆提出的建議立即得到響應。反復研究了幾個月，婆媳倆終于試驗出了鄧家的酒和豆瓣醬。三個人的流放生活里，酒香和醬香成了艱難歲月里最香的佐料。

相扶走完剩下的路

1997年2月，鄧小平逝世。自那天起，97歲高齡的夏伯根不吃飯了，也不喝水。卓琳在女兒的陪伴下趕往醫院。剛剛送走丈夫，她必須竭盡全力留下婆婆。“我們三個，一個都不能少，少了一個哪個都活不成。”在江西時丈夫說過的那句話回響在耳邊，卓琳坐在病床前，緊緊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夏伯根得了老年癡呆癥，不認得人了，但兒媳認得她，還想和她相扶著走完剩下的路。

4年后的春天，夏伯根辭世，享年101歲。2009年7月，卓琳逝世。這一段曠世婆媳情，想必在另一個世界里可以續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