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度角

◎ 韓國輝

日本人鞠躬時，一般腰以上的部位都會彎下去，呈90度角。這樣鞠躬的距離，不像中國人表示問候的握手，兩個人可以走得很近；更不像西方人表示親昵的擁抱，兩個人貼得更近。這種距離不遠不近，既顯得行為禮貌，又不發生身體接觸。我當時開玩笑說：“你看，在日本，人和人之間就是這么一個因為90度角而拉開的距離。”

我曾在日本訪問一個隨母親遷到日本的中國遺孤后代小鹿。

小鹿在日本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可因為自己遷往日本之前已經懂得中文，日本人從那個時候就一直把他當作外國人了。

小鹿說覺得和日本親戚之間的關系很淡漠，不親近。小鹿年輕時交了一個日本女朋友，第一次拜訪對方的母親，按照中國人的習慣，他帶上了見面禮。這種在中國人看來不得不帶的尋常禮物卻讓對方的母親十分訝異，以至于當場就問他為什么要帶禮物。對方的母親表示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如果收了禮物，就必須要怎么樣，但是我又不一定要怎么樣。”

想想看，日本人和你之間的距離有可能就是這種由于見面禮而感到的壓力造成的。

我還有一個朋友高中時就去了日本，念完大學以后就留了下來。為了更好地融入當地文化，他說著流利標準的日語，在日本企業打工，甚至想交一個日本的女朋友。“但還是沒有用。”這個朋友說，“你和日本人之間永遠有一層隱形的膜，看不見，摸不著，但你就是能感覺到。日本人始終覺得你來自外國，不是他們的人。”

同樣的感覺，我的另一個女性朋友也跟我說過。她嫁到日本，改了日本名，國籍也是日本。奇怪的是，我總能在國內看見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更愿意待在國內。她說雖然很享受在日本和丈夫的生活，但還是不喜歡日本人總把自己當作來自外國的媳婦兒。

前面說的是日本人對待外國人的態度，如果我們再把目光放到日本人內部的人與人相處的方式上，情況同樣有趣。丈夫回家，妻子開門后會鞠這么一躬。在公司，下屬碰到上司，會鞠這么一躬。即使是路上熟人相遇，雙方也會鞠這么一躬。

這讓我想起有一次在電視上看中島美嘉唱歌。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站在舞臺上，唱的是一首很慢但是用情很深的歌。歌的演繹難度很大，中島美嘉唱著唱著，就開始用鞠躬的姿勢把身子逐漸向下探。隨著歌曲越來越到高潮的部分，她的腰就會彎得越來越深，直到90度。中島美嘉就用那個90度的彎腰姿勢唱完了整首歌的后面部分。音樂停了，她慢慢站直身來。

當時我很好奇：中島美嘉為什么要以這樣的姿勢唱歌呢？現在想想，大概是人家這個動作做得習慣，做得舒服吧。

反正換作我或者我身邊的朋友，平時都是不會做這個姿勢的，我說的是這種90度的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