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島就是守國

◎ 邱立新

那年春天，爺爺得病癱瘓了。一個有霧的清早，5歲的她一下子從炕上爬起來，屋里屋外找奶奶。園子里，奶奶正舉著鎬，弓著腰，淌著汗，栽春土豆。她說：“奶，我餓，想吃飯。”“丫，奶得栽土豆，不栽土豆咱沒菜吃，你5歲了，得學做飯了。米放鍋里了，你往灶膛填柴火，燒開鍋，飯就熟了。”奶奶說。她搖晃著兩只小手，啼哭著燒開了飯鍋，還沒感受完熱氣騰騰的溫暖，煳焦味就溢滿了屋。就這樣，她在滿屋的糊焦味里吃上了自己做的第一頓飯。她問奶奶：“爸和媽咋不回來做飯呢？”奶奶說：“你爸媽是國家的人，有重要任務呢。”

夏天，媽回來了。又一天，她正吃晚飯，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進了院。他的臉比媽的臉還黑還紅還干巴，脖子上滿是白痂，奶奶說那是皮膚病。這就是自己常想念的爸么，憑記憶，她覺著是，又好像不是。爸伸手摟她，她的肩膀馬上刀割一樣疼。原來爸手上全是老繭，手指開裂了，有許多干硬的小溝。那頓飯，爸吃得津津有味，還說很久沒吃過家里的飯菜了，她做的飯菜好吃。

那晚，爸把她領到海邊，指著遠處一個樹葉狀的小島，說：“那個島是山島，爸是島上的民兵連長，任務就是為國家守島。爸這連長手下只有一個兵，那就是你媽媽。”

從這以后，她常跑到海邊，隔著美麗的大海眺望那個小島。后來，爸媽又生了弟弟妹妹，因奶奶身體越來越不好，爸媽就帶他們生活在島上。

13歲那年，她被迫輟學。那夜，她哭得夜風嗚咽，海水洶涌。爸媽也紅了眼，不言不語。就這樣，她成了家里的小大人，照顧起整個家。

一天，有個漁民捎來50元錢和一張紙條，說：“你爸讓你給島上送補給。”她拿過來看，許多字都不認識，就舉著紙條到集市，邊買邊打聽，買完補給，她搭船上了島。原來這是座荒島，連水井都沒有，喝水全仰仗積蓄的雨水，水窖里養了許多泥鰍，靠它們吃蟲子凈化水。晚上，烈風猖狂，把幾棵苦楝樹吹得東倒西歪，爸用鐵床堵住門，才把狂風隔在了外面。微弱飄忽的煤油燈光映得爸媽身影高大，她心中生起感動與責任，說：“爸、媽，你們安心守島吧，我會照顧好家的。”

那年冬天，天嘎嘎冷，病魔纏身的爺爺沒熬過去，在醫院里去世了。當時，爸正在島上巡邏，沒能跟爺爺見上最后一面。爺爺去世半年后的一天，奶奶忽然累倒在了田里，只給她留下一句：“照顧好家……”那時，爸還是在島上巡邏。

后來，一個苦楝樹開花的春天，她戀愛了。一個小伙子愿意和她一起擔家的擔子。婚禮前，她跟爸說：“爸，你要參加我的婚禮啊。”爸點頭說：“我一定努力爭取。”婚禮現場，媽來了：“沒人守島，我們倆只能來一個。”媽說完淚光閃閃，她聽后淚如雨下。

20天后的一個夜里，北風呼嘯，陰云壓城，一陣尖利的電話鈴聲把昏睡的她和丈夫驚醒。“閨女，你爸，你爸不行了！”醫院里，雪白的病床上，爸穿著軍裝，安靜地躺在那兒。爸的臉還是那么黑那么紅，像刀刻的雕塑一樣。爸27歲就被派去島上守島，如今，爸59歲，他把全部年華和生命都奉獻給了島……“爸——”山濤海嘯，大雨傾盆，她撲在爸身上失聲痛哭。

“守島就是守國，沒有國哪有家。”此時，爸的話再一次在她的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