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作品選

寫下……

寫下黃河， 寫下尼羅河， 寫下密西西比河……

讓這些螞蟻們

認識一下眼前的驚濤駭浪。

告訴它們

生活中的大風大浪， 并不可怕。

你看， 一只螞蟻

已經爬過去了

你看， 一群螞蟻

已經爬過去了……

我還是不能

將天下的河流都寫出來

總有一些風浪， 是看不見的……

一個人觀壺口瀑布

用一生， 只從黃河里取出兩滴水

一滴， 是汗水

一滴， 是淚水

它們合起來就是一滴乳汁啊

養活了逝者

還要養活來者……一朵浪花

有沒有名字， 并不重要

叫它前浪， 它會答應

叫它后浪， 它還會答應。

沙灘上， 一個人， 抓起一把沙子

松開手， 再抓起一把沙子

再松開手， 遠遠看去

就像一只孤獨無比的沙漏……

靜夜書

在外省想起母親

母親就成了滿屋子的燈光

抱著我

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仿佛母愛之大

母愛之重

讓我瞬間變小了， 變輕了。

這樣的情形， 在家鄉

也有過幾次。

我記得， 后來就那樣睡著了。

在夢里， 我將母親看成了一把古琴

我輕輕彈

她輕輕發出聲音

所有的大河， 小溪

都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所有的歲月

都不會忘掉

那樣的琴聲……

時光頌

我， 外婆， 母親

三個人， 彎腰挖河邊的苦菜。

一只野鴨子， “撲棱棱” 被光線扶起

向遠處飛去。

晨光中， 三代人同時望了望遠方——

順著河水的流向

——再過二十年， 我將活成現在的母親

母親， 將活成現在的外婆

——而外婆， 無疑像一條河

會被我們在春天眺望， 像一棵苦菜

會被時光連根拔起

毫不猶豫的苦， 裸露在人世上。

一日三省

蘭花開了， 荷花開了， 菊花開了， 雪花開了

……世上的花

都已開成了自己的樣子

花神啊， 請你保佑我

不要開成蘭花、 荷花、 菊花、 雪花……

請讓我

開成水中花開成鏡中花

花非花……

麥田里的稻草人

孤身一人

站在郊外的麥田里， 一只白臉喜鵲

飛過去了， 三只年幼的灰雀

飛過去了

沒有一只落在鍍金的麥田里

它們似乎早已看出我

是一個假冒的稻草人。

多么沮喪， 我摘下麥秸編成的帽子

站在風中， 就在前一天

我還看見兩只飛鳥

落在稻草人身上， 愉快地交談。

唉， 恐怕一輩子

我也聽不懂

它們關于生活的對話， 一輩子

都沒有機會

獲得一顆稻草人的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