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一根松杉
重新升起月亮的白帆。
整座山像艘巨艇, 在大海里疾駛
不知何去何從。
在山頂枯坐, 我心意蕭索。
那么多白色的、 黑色的, 海浪的聲音匯集
仿佛正在呼喊魚群聚攏
而星子們, 含著微茫的光線浮游
越來越遠。
我想起一個販賣私鹽的漢子, 曾經
也在此休憩, 錢塘王國
肇始于一根扁擔和一對籮筐。
為什么我這樣干渴、 饑餓
卻只想感受到生命的流浪和荒涼。
山上, 不知山下的時光。
那驚惶跳起的小動物, 轉瞬不見。
而青苔, 慣于把鹿道上的蹄印掩蓋。
黃昏, 我在木屋里趺坐
細小的塵埃
無法左右自己, 因為光柱的消失而遁于無形。
我先是聽到了整座山的空寂, 樹葉的凋落
然后, 才是水壺里的沸鳴。
星云洶涌, 在無邊的夜空里展開
宇宙忙于自身的建造與毀壞
并不憐憫任何孤單的個體。
一年之中, 山道上流泄的風時緩時急。
太陽數次變更, 回到初始位置
而月亮每每在荒野上踱步, 照樣能夠
準確無誤地投宿水井。
一次呼吸像埋藏在雪底那樣漫長, 山峰
轉眼在綠色里復活。
這是格外開心的一天
你采摘鮮花, 收集野果, 在山道上追趕小動物
目送倦鳥歸巢, 生命如此揮霍浪費
卻不因此增加特別的意義。
無論我多么貪戀現在的生活, 無論是
美的, 無用的
在時間的長鏡里, 都將會有一只手伸出來
討回全部的生活。
而此時獅子走下海灘
鬃毛在水面上翻卷
它將和恐懼的深海之物對峙。
泡沫中, 拍打上岸的紅色涼拖
使人想起撕碎大海的布匹
鯊魚的牙齦。
那尚未熄滅的柴堆
沙子的城堡, 一連串的腳印
讓人陷入更深的絕望。
對大海而言, 洋流裹挾海膽與貝殼
風云與星月
所有的日子, 都是吼叫的日子。
從天空往下看
漩渦里的山峰太小啦, 不過是枚
急速旋轉的小陀螺。
云朵像是趕考的秀才
行色匆匆, 要到峪口的石城里投宿。
野菊花, 這樣消瘦的修行者
沿著小路繼續上山
杯盞里, 擎著夕光的流轉。
我孤身一人, 在北木山山隅靜坐。
秋天, 該開花的繼續開花
該落葉的落葉
如果這些就是天空送下來的神諭, 那么
我將在心底喚醒自己。
宇宙, 一個混沌的巨卵
在暮色四合中淪落聚合, 忙于它自身
紛繁蕪雜的拯救。
不覺間走到山的盡頭
道路迷失于身后, 藤蔓的纏繞。
石壁上青苔點點, 隨著日光的移動
因而晦明不定。
新松昂揚, 云袖不斷拂蕩天空, 而柏木垂老
淡然入定。
返身回來, 我一無所得。
這世界上, 只有風暢快自由
任意到達每一個地方, 只有平地上才能擱置
平凡的生活。
你看, 一畦的塔菜
已經建造到第七層樓。
房子、 牛欄, 樹杈間的鳥巢, 還有新修的
通訊信號塔
都希望在日光燃燒中焚為灰燼。
濃霧像馬群一樣
在山谷里涌動。
每一次, 陽光巨大的石頭落下
將它們四處驅散, 又無聲合攏。
從谷口里走出的河流, 像段即興的小調
在平原上, 身子俯得更低。
遠處, 是兩行掉光葉子的白楊
黑白兩色里的農房。
不經意的風景, 安靜得像幅畫
看起來, 會有一個美妙的人生。
而業已收割完畢的田野, 風繼續掃蕩土坷垃
麻雀、 烏鴉, 還是靈魂什么的
只有扔下的, 一地鞭子似的干稻草
領受寒霜, 對天空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