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楠(重慶交通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重慶 401147)
科幻電影美學在不同時代背景下的內容不盡相同,在20世紀科幻電影誕生并發展的初級階段,人們用有限的電影制作技術為觀眾描繪了幻想中的太空世界與未來世界,冷酷而機械化的未來科幻世界是主流的美學方向。21世紀以來,數字技術推動科幻電影急速發展,視覺方面的想象與塑造已經不再桎梏于制作技術,科幻電影的美學內容也走向多元化,但是反烏托邦科幻美學依舊是主流的美學形態,從視覺形象到故事劇情都圍繞反烏托邦來進行。克里斯蒂安·瑞沃斯執導的科幻片《掠食城市》代表了好萊塢科幻電影的主流美學潮流,影片將敘事空間架構在一個虛擬的未來,人類在量子戰爭過后改變了地球的面貌,人類幾千年的文明毀于一旦,影片集中構建了一個文明倒退的未來人類社會,殘存下來的人類用互相掠奪的方式生存下來。影片在塑造反烏托邦科幻美學的整體背景之下,巧妙地將冷科幻的疏離美學與矛盾沖突美學并置其中,最終呈現出獨特的美學特征。
The
Trip
of
the
Moon
)開始,科幻電影就在不斷地為觀眾想象和描摹未來世界的面貌,冰冷的外太空和機械設備,都在點點滴滴地勾勒未來世界的輪廓。隨著硬科幻的不斷發展,科幻電影開始越發深入地探討人類與科技之間的關系,科技在人類世界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又會在未來世界產生什么樣的深遠影響,于是探討科技倫理成為諸多科幻電影的共同主題訴求。然而,多數科幻電影始終秉持著科技異化論,認為人類社會在被科技改造和發展的同時,人類終將被科技奴役,科技終將異化人類,這也就是諸多科幻電影所表述的反烏托邦未來世界。反烏托邦社會是與理想社會截然相反的社會形態,是一個資源短缺、暴力叢生的極端狀態的社會形態。反烏托邦科幻美學是關于毀滅與重建的美學,未來的人類社會并沒有因為先進的科技而變得更加美好,反而在運用科技的同時變得越來越自負,在科技發展到一定階段時,科技生成了超越人類的智慧,開始反噬人類,人類社會逐漸走向滅亡,如《機械姬》《黑客帝國》《第九區》等科幻片都在表述科技反噬人類的故事內容。幾乎所有的反烏托邦科幻電影都在描繪同樣的場景,曾經光彩奪目的人類社會成為荒蕪的廢墟,坍塌的摩天大樓,空無一人的街道,化學戰爭令土地也變得貧瘠,無法耕種,人類就連最基本的飲食都變得沒有著落,即生存問題成為首要問題,更不用談文明的發展,如《生化危機》《未來水世界》《末日危途》。
克里斯蒂安·瑞沃斯的導演處女作《掠食城市》再一次將反烏托邦美學視為創作核心,將時間置于一個虛擬的未來時間節點,人類社會已經被量子戰爭毀于一旦,幾千年的文明幾乎全部消失,人類生活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之上,為了鹽、水和食物而展開生存競爭。城市不再是根植于土地之上的模式,而是變成一個一個可移動的巨型堡壘,其中最大的城市倫敦以不斷掠奪其他小型城市為生。導演克里斯蒂安·瑞沃斯將《掠食城市》的反烏托邦社會形態“歸功”于人類世界的量子戰爭,人類的惡意競爭和愚蠢行徑導致人類文明的倒退。在影片的故事當中,就連一節電池或是一個烤面包機都會被當作無價之寶收入博物館。雖然人類社會已經歷了戰爭的毀滅過程,然而以倫敦城為首的移動都市依舊在進行著掠奪性的生存戰爭,并將固若金湯的“山國”看作是終極掠奪目標。
《掠食城市》所塑造的反烏托邦社會是對人類自以為是的科技文明的巨大諷刺,以震撼人心的荒蕪的失落世界之景給予觀眾心靈上的震撼,鏡頭中爬行的巨大城市機器以一種近乎原始的姿態不斷掠食,讓人不禁反思所謂的人類智慧究竟是在發展還是倒退。
科幻電影塑造的科幻世界是異化的人類世界,是與現在的人類社會具有明確差別的視覺空間。在絕大多數的反烏托邦科幻電影當中,其塑造的未來世界幾乎是一片廢墟,大地不再被植物覆蓋,到處是裸露的地表土壤,曾經存在過的高度發達的人類文明痕跡已經幾乎被抹除,坍塌的摩天大樓,斷掉的大橋,廢棄的學校,甚至在如《猩球崛起》系列電影中人類也在逐漸消失。不僅限于反烏托邦科幻電影,幾乎所有的科幻電影都需要創設一個具有疏離感的視覺空間,將鏡頭中的視覺空間與現實世界區隔開來,盡可能地給觀眾制造疏離感,由此產生一種距離美學。觀眾與陌生化的視覺空間的距離,也是觀眾對影片的視覺形象和情節內容產生審美趣味的關鍵。
《掠食城市》中的地球已經是一片荒蕪,曾經美國曼哈頓的輝煌都市景觀只能透過殘存的影片尋到蹤跡,量子武器戰爭幾乎摧毀了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存留下來的是一個破敗不堪的地球,沒有了摩天大樓,也沒有了植物與河流,在荒野中求生的人們只能喝泥水,吃過期了幾千年的食物。這樣一個生存環境艱難的地球是觀眾所不能想象的,與觀眾的現實生活有著巨大的視覺審美距離,也由此產生了審美的距離感。片中諸多情節也超出了觀眾的經驗和想象,如倫敦城的博物館中充滿了現實世界中司空見慣的物品,就連一個壞掉的烤面包機、一個廢電池都會被當作極具收藏價值的物品,被看作是無價之寶。故事情節上的差異感與距離感,使觀眾能夠更加冷靜地對劇情進行情感反應,并不會對情節產生不適感,反而會清醒地意識到被量子戰爭毀滅的未來世界并非烏托邦,是需要盡一切可能去避免發生的未來。
尤其是《掠食城市》在塑造未來城市的視覺形象時,打破了觀眾既定印象中的扎根于土地的城市印象,超出想象的不同類型的城市形象出現在畫面中,有懸浮在空中的氣球堡壘,也有像爬蟲一樣潛伏在泥土中的小型移動城鎮,還有如倫敦城一樣的在陸地上自由行進的巨型移動堡壘,這些都成為影片關于未來城市的種種想象。影片中的倫敦城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它通過追逐其他小型城鎮來擴張自己,令所有移動城鎮聞風喪膽。在視覺形象方面,倫敦城幾乎容納了一座傳統城市的所有必備元素,將教堂、市政廳等建筑縱向排列,架設成為一個巨型堡壘。視覺上的巨大差異,造成了觀眾心理上的距離感,在跳脫出故事劇情的同時,這種審美距離也促進觀眾反思人類文明發展的負面性,正是人類的自負導致了片中所呈現的一切,量子戰爭,文明倒退,地球毀滅,都是人類的自負使然。
矛盾沖突美學是反烏托邦科幻的核心美學之一,無論是在敘事架構還是視覺塑造都存在矛盾沖突的兩面性,例如在不斷強調未來世界的蒼涼與絕望時,又在不斷地暗示人們未來還存在希望的光亮,這也是反烏托邦科幻電影的共同藝術特征。《侏羅紀公園》系列電影一方面在不斷渲染人們對于基因科技的盲目自信,親手復活了史前恐龍,令世界陷入一個生物危機當中,但另一方面影片又不斷地強調人類是主宰整個生物鏈的,依舊能夠在危險發生的時候力挽狂瀾,即便是在經歷了漫長的血腥的黑夜,依舊能夠迎來光明的清晨。將絕望與希望并峙是科幻電影的固定敘事策略。正是在片中設計的一個個矛盾沖突,最終才能凸顯出影片的敘事主旨。
《掠食城市》同樣是在矛盾沖突的架構中彰顯審美價值。影片中描繪的那個充滿饑餓與掠奪的未來世界,廣袤的土地上沒有植物,只有移動城市移動后留下的巨大車轍,由于移動城市過于巨大,在地面上幾乎是碾壓出了縱橫交錯的巷道,人類都無法輕易從中徒手穿越。當湯姆與海斯特在荒原一路逃亡時,渴了只能喝地上的泥水,餓了只能分享過期幾千年的面包。小型的移動城鎮在荒原上掙扎求生,始終生活在被倫敦城追殺的恐懼當中。片中描繪的未來人類世界并沒有和平與安定,而是將一切都還原到了近乎原始的野蠻求生的問題上。并且,片中塑造的最大反派是瓦倫丁,他并不滿足于倫敦城對其他小型移動城鎮的掠食,而是企圖重造量子武器,打破山國的堅固壁壘,掠食陸地上最后一塊“肥肉”,真正令倫敦城成為世界霸主。人類在量子戰爭后幾乎滅亡,而瓦倫丁卻為了擴大倫敦城的領土而企圖再次動用量子武器,《掠食城市》處處透露著人類的自負與人類世界的絕望。但正是在不斷鋪陳的絕望語境中,海斯特·肖成為給予這個無望世界以希望的自由女神,她以弒父的決心與瓦倫丁決斗,一方面為了慘死的母親復仇,一方面為了拯救無辜的山國居民。而影片最終,瓦倫丁墜機后生還,卻死在了倫敦城的巨大車輪之下,這無疑是對自以為能重新規劃世界版圖的瓦倫丁的巨大諷刺。《掠食城市》在描繪了所有的黑暗與絕望之后,最終仍然為觀眾點燃了希望的亮光。
《掠食城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也同樣如此。海斯特·肖并沒有被賦予一個美麗的外表,臉上的傷疤赫然告訴人們自己有著苦難的人生與滿腔的仇恨,她的眼神堅毅,始終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她將自己對瓦倫丁的仇恨灌注到自己的靈魂當中,將自己對瓦倫丁的復仇并作自己的人生。但湯姆的出現融化了海斯特內心的冰山,她的眼神開始變得溫柔,靈魂變得柔軟,除了仇恨之外有了其他的情感。于是,影片結尾處海斯特與瓦倫丁的終極對決中,海斯特沒有了影片開始處刺殺瓦倫丁的兇狠與決絕,在她用槍指向瓦倫丁時,她遲疑了,最終也沒有親手開槍殺死瓦倫丁——她的父親,而是任由他在失控的飛船上自生自滅。這充分說明了她與湯姆之間的愛情柔軟了她的心靈,改變了她,她不再是那個內心只有仇恨的海斯特·肖。《掠食城市》在影片敘事前后的對人物塑造的沖突對比也是在給予人們希望,在描繪黑暗與丑陋的同時,并沒有忘記將重點落在希望上,意在表明漫長的黑暗是通向光明的道路,光明始終在前方,只是或遠或近而已。這也是科幻電影慣常進行的矛盾沖突美學書寫。
克里斯蒂安·瑞沃斯的導演處女作《掠食城市》改編自英國小說家菲利普·雷夫的系列科幻小說,還原了小說中描繪的懸置在虛擬時空中的令人絕望的未來世界。《掠食城市》在21世紀的科幻電影中是相對獨特的存在,因為該片并沒有盲目強調商業化的視覺特效而忽略敘事內容,在菲利普·雷夫科幻小說的堅實敘事基礎之上,影片呈現了當代科幻電影的主流美學特征,給予觀眾視覺與心靈上的審美享受。從表面上看,影片是以反烏托邦科幻美學為基礎進行全片策劃,而深層次來看,影片將冷科幻的距離美學與矛盾沖突美學拿捏得更有分寸,從視覺形象與劇情內容上給予觀眾審美距離感,啟迪觀眾現實反思,同時也在矛盾沖突美學的表述中,鋪陳反烏托邦語境、打造黑暗的末日敘事基調的同時,不斷地給予觀眾正確的價值觀,并沒有忘記給予觀眾以希望。此外,《掠食城市》還兼具女性主義美學特征,海斯特·肖的人物塑造極具個性,完全是一名獨立女性形象,符合當下女性文化的審美標準,她與湯姆的互相尊重的若隱若現的愛情線也豐滿了影片的敘事與美學內容。這些都使《掠食城市》的科幻電影美學更加多元化,滿足了不同層面的受眾的審美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