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風云(曲阜師范大學 傳媒學院,山東 日照 276800)
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今,伴隨經濟繁榮與國際環境的寬松化,全球化發展呈現新的態勢。有人斷言,未來的歷史學家也許會說:“2016 年是自由貿易遭遇重大挫折的一年,甚至是最新一波全球化進程終結的開端之年。”英國公投脫歐和美國特朗普逆襲當選兩個事件,預示著保守主義、孤立主義與民粹主義政治在西方上臺。暫不評判全球化發展背后的利弊,不可否認全球化發展已進入到新的歷史階段。正如中國傳媒大學李懷亮教授所言:“作為一個時代,全球化已經過去,世界即將進入‘后全球化時代’。即一個多中心、多引擎、多條道路和多種價值觀并存的時代。”
經濟的發展絕非獨立存在,而是同文化背景與意識形態息息相關。正如全球化這一現象由經濟學領域滲透到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并產生振聾發聵的影響。電影作為文化傳播的主流媒介與宣揚意識形態的重要載體,在波云詭譎的時代洪流中,正經歷前所未有的洗禮。“后全球化”語境下,大國崛起預示各國之間不再是“一家爭霸”而是“百花斗艷”。因此,厘清新主流電影的史實脈絡,探析其發展進程中的守正與創新,對在全球影業中準確定位與積極應對不無裨益。
新主流電影與主旋律電影有著極深的淵源,是對主旋律電影的繼承與發展。1987年在全國故事片創作會議上,首次提出“突出主旋律,堅持多樣化”的口號,“主旋律”的概念應運而生。“主旋律電影”的提出,為矯正20世紀80年代電影行業出現的泛娛樂化風潮,重新確立電影的主流思想引領功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一定時期內借助政策的支持與創作的類型化,主旋律電影猶如“天之驕子”活躍于銀幕,其對主流精神的宣揚與傳播成為中國電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進入90年代,伴隨社會經濟與大眾文化的快速發展,在同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三分天下的進程中,主旋律電影囿于生硬化的說教、模式化的敘事與固定化的視聽語言運用造成其藝術性和觀賞性不強,發展一度陷入困境之中。于是,業界開始提出“主流電影”的概念以區別于傳統政治宣教意味濃郁的主旋律電影。它一方面延續了傳統主旋律電影宣揚主流文化路線的寶貴品格,另一方面積極適應新時代市場經濟條件與電影產業化改革的發展模式。對傳統主旋律電影采用商業化制作模式即“主旋律電影商業化”成為影視行業應對國內困境的良策。
新主流電影是主流電影在新時代自我嬗變的一種新形態,是伴隨政治多元化、經濟一體化、文化全球化發展的必然趨勢。主流電影代表了主流意識形態價值觀,具有社會和經濟上的雙重效益。2006年尹力導演的《云水謠》成功翻開新主流電影的歷史篇章。在動蕩的時代背景下,將革命與愛情巧妙結合,并進行類型化機制的成功轉型。此后,新主流電影如雨后春筍輪番登臺,成為近年來中國電影發展中一道亮麗的景觀。本文以2016年以來在電影節屢獲獎項且口碑票房俱佳的《戰狼2》《紅海行動》《湄公河行動》三部新主流電影為探究文本,試析在“后全球化時代”新主流電影對主旋律電影的傳承與創新策略。
古羅馬文藝理論家賀拉斯提出“寓教于樂”說,以強調藝術的思想教育功能,這與宋朝哲學家周敦頤倡導的“文以載道”思想不謀而合。電影作為年輕的藝術形式在帶給觀眾休閑與娛樂體驗的同時,運用影像潤物無聲地傳遞主流意識觀念。脫胎于主旋律電影的新主流電影,誕生之初就被賦予講述中國故事、弘揚國家精神與傳遞國家形象的神圣使命。處于“后全球化”契機與挑戰并存的時代,新主流電影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發出了中國最強音。主要體現在三點:首先故事題材選擇方面,努力挖掘中華民族深厚文化底蘊與優質傳統基因,重構具有國人獨特標志的時代記憶與文化記憶;其次視聽手法運用方面,融入具有隱喻象征意義的能指符號,真正將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化作可見、可聽、可感的影像語言,彰顯大國形象與話語權力;最后敘事內涵表達方面,采用平民化視角且立足現實主義,繼而傳達深層的人文關懷。
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從汗牛充棟的傳奇小說到燦若繁星的歷史典籍,以及五千年來深厚的文化積淀為新主流電影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毋庸諱言,新主流電影在光與影的交織中鑄就中國精神與書寫中國故事,以多元化的題材與思想特征建構故事表征與內核。將傳統故事的時代性表達與當下真實事件的戲劇性改編有機結合,頗為成功地搬上了大銀幕。
一方面,基于歷史題材的還原回溯歷史記憶。從文化記憶學視閾出發,記憶具有文化屬性與社會學內涵。這類影片可分為兩類,一種是以著名歷史人物為原型,主要是主流電影發展早期的偉人傳記片;另一種是對重大歷史事件的重構或編碼。如“建國三部曲”、《明月幾時有》等都是基于史實的合理改編,均取得了良好市場反響。取材于歷史題材的新主流影片有助于引導更多受眾了解中華民族發展史,探索歷史的奧秘以形成對歷史事件的全方位、多角度認知。新主流電影導演們不斷探索如何在浩如煙海的史實中獲取歷史素材,力求在準確性的基礎上重塑當下時代意義。
另一方面,通過對現代真實事件的改編建構當代故事。新主流電影在新時代語境下擔當起堅守主流思想引領與價值立場的重任。展現了基于動蕩的國際環境下,當公民名譽與生命財產安全面臨威脅時我國積極承擔大國責任與擔當。以利比亞撤僑行動、中非共同抗擊埃博拉病毒事件改編的《戰狼2》、也門撤僑事件改編的《紅海行動》與10·5中國船員金三角遇害事件(也稱湄公河慘案)為故事原型改編的《湄公河行動》均取得出人意料的成績。究其原因,不難看出基于當下真實事件的合理改編,飽含時代意蘊,有效契合日益壯大的國情與高漲的愛國情懷。
新主流電影作為主流意識形態傳播的媒介與思想文化宣傳的重要載體,必然會借助視聽語言進行主流價值觀的表達,彰顯話語權。第一,具有民族元素的物件細節。細節作為最小的敘事單位,對影片的整體呈現有較大影響。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家熱奈特認為:“上帝在細節之中,上帝在細節之間。”充分表達了敘事過程中利用細節來“塑造”故事,從而成就整部影片。新主流電影中將民族元素與細節的完美結合主要體現在:首先導演精心設計使用具有民族元素的物件。如《戰狼2》中出現的中藥、茅臺酒比拼酒量、國產手機及戰亂中東風風神、北京吉普汽車等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超強代入感引發觀眾情感共鳴。尤其是處于典型環境之中時,更加點燃觀眾的愛國激情。片尾出現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護照成為觀眾強烈的民族主義與愛國主義的能指符號。其次,物件細節參與敘事。《戰狼2》中當前方處于異國交戰區且后有追兵的兩難局面時,國旗在臨危之際成功化解危機。在此時,國旗這一物件細節不啻于一種國家符號,作為國家形象的象征,有效強化戲劇沖突來推動劇情。第二,獨特內涵的空鏡頭。空鏡頭大多情況下會作為一種無技巧的轉場方式亦用來描寫環境與抒發情感。新主流電影中空鏡頭的嫻熟運用,仍具有獨特的內涵。如在緊張激烈的戰斗間歇,中國大使館避難所、中國軍艦指揮處等中國場景的空鏡頭融入,猶如一股涓涓清流,沁人心脾。正如詩人王國維所言:“一切景語皆情語。”巧妙運用諸多極具家國符號意義的空鏡頭,增強了觀眾的民族自豪感與自信心。
敢于揭露社會敏感問題。詩人白居易在新樂府運動中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口號,影視作品在現實主義追求方面與文學作品殊途同歸。廣義的現實主義即影視作品選擇真實展現生活,扎根人民群眾實踐的故事題材。深層含義則是影片傳達的思想內涵具有現實意義,凸顯創作者強烈的主體性和社會責任感。新主流電影將目光轉向貧富差距、恐怖主義、毒品等威脅全球的現實性問題。如《戰狼2》中身處南非貧民窟人民混亂、饑餓、貧窮生活的真實寫照以及恐怖分子猖獗作亂、殘害生命的鏡頭震撼人心、發人深思。《湄公河行動》拍攝于老緬泰交界處的“金三角”地帶,再現了毒品對生命的戕害,將兒童吸食毒品、用生命賭博行為的諸多鏡頭搬上銀幕,極大沖擊觀眾視覺神經。
現實照拂下人道主義精神熠熠生輝。總觀三部影片主要線索是圍繞拯救與救贖展開,充分體現以人為本的人道主義精神。無論是《戰狼2》與《紅海行動》中救助身處他國危在旦夕的僑胞還是《湄公河行動》中為罹難的13名中國船員沉冤昭雪、嚴厲打擊毒販,都極具現實人文關懷。影片采用現實主義手法真實刻畫了我國軍人與緝毒警在槍林彈雨、腥風血雨中誓死捍衛生命與尊嚴的負重前行。尤其是《紅海行動》中為營救一名普通的中國公民,裝備精良的蛟龍8人小隊,以兩死兩傷的代價最終實現對國民生命的保衛;最后“搶奪黃餅”是人道主義精神跨越國別和種族而上升到對全球生命安全的守護,符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
從《禮記·大學》中“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到今日創新仍不絕于耳,其重要性也從未被忽視過。新主流電影欲走出國門,更好地傳播中國聲音,更離不開創新。20世紀90年代,美國憑借好萊塢電影成功的類型化機制在我國刮起票房旋風,這讓諸多電影人驚愕于精湛影視作品巨大吸金力的同時看到了中國電影的票房潛力。歷經10余年不間斷前行摸索,近幾年的新主流電影在深諳本國文化價值屬性基礎之上,潛心學習借鑒他國之長,締造了具有本土化特色的、堪比好萊塢的現象級大片。其在借鑒好萊塢敘事、跨文化傳播以及商業化制作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且獲得充分肯定與認可。
好萊塢電影膾炙人口、享譽中外,與其類型化敘事密不可分。類型化作為一種成熟的制片機制,有其天然獨特的優勢,運用觀眾熟稔的“套路”可以較好地滿足觀影過程中的淺層追求與期待視野。新主流電影有益借鑒了其類型化敘事模式并進行了本土化精良改造,主要體現在:
類型糅合之美。類型是按觀念和藝術元素的總和來劃分的,在某一類型作品中,形式元素和道德情感、社會觀念形成較固定的構成模型。新主流電影善于將不同類型元素糅合,以服務影片從而完成政治意識形態的傳輸與隱性表達。如《湄公河行動》集警匪、動作、槍戰元素于一體,在親情、友情、愛情與人性的書寫之上傳達家國意識情懷,豐富了影片敘事內涵且深化主題。《戰狼2》《紅海行動》將戰爭、槍戰、動作、軍事諸元素糅合,展現了軍人不怕犧牲的無畏精神、保衛人民的神圣使命與深沉熾熱的愛國熱情。觀眾在觀看某一部影片的同時可以享受到諸多類型片中的“經典橋段”,拓展視覺經驗且豐富故事內涵,贏得觀眾的青睞與好評。
多樣化人物性格。新主流電影打破了傳統主旋律電影中“高大全”的英雄人物敘事,跳出符號化、概念化與臉譜化的窠臼。以底層人物敘事視點講述故事,使普通大眾欣然接受,較強的代入感易引起觀眾共鳴,引發情感共振,從而進入劇情。英雄人物身上集正直善良、堅毅頑強、勇于犧牲等諸多的優良品質,但并未被塑造成盡善盡美、戰無不勝的神,而是在沖突與糾結中娓娓道來,呈現人性的多樣化與立體化。如冷鋒為戰友家人討公道,傷害地痞惡霸而被開除軍籍;方新武為女友報仇違反紀律殺死毒販方登;蛟龍隊員從怯戰緊張、否定懷疑到實現蛻變的自我成長。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英雄身上的“瑕疵”也讓觀眾看到了多樣性與立體性的人。
多層次人物群像。新主流電影倡導集體主義意識,在影片中突出表現為人物群像式呈現。《戰狼2》中雖有一些場景展現冷鋒個人的英勇表現,但也不乏與老兵何建國、富二代卓亦凡三人默契配合、協同作戰而取得勝利的場景。《湄公河行動》中雙男主的敘事模式,緝毒隊長高剛與臥底方新武戲份并重、平分秋色,加之高剛身邊的哮天犬、哪吒、二郎、通天眼等“滿天神佛”隊員共同構成緝毒行動的中堅力量。影片《紅海行動》對人物群像刻畫得最為突出,蛟龍小分隊成員之間,各司其職、團結協作、緊密配合共同完成任務。群像塑造的同時對小分隊個人進行不同特點的性格刻畫,豐富了影片故事性與戲劇性。
中國電影最初始于“影戲”,這也意味著電影自誕生之初便與民族文化結下不解之緣。縱觀百余年電影史,我國電影的發展與中華民族歷史文化傳統、民族審美心理緊密相關。從電影本體論來看,它首先是一種文化傳播與跨文化傳播。新主流電影同社會發展的耦合互動中積極尋求各民族文化契合點,在跨文化傳播中國精神、進行多元化價值表達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
以戰止戰,呼吁和平。綜觀三部影片,通過彰顯戰爭的真實與殘酷、戰爭對生命的侵蝕這樣血淋淋的場面撥動觀眾心弦。采取以戰止戰、以戰反戰的方式凸顯對和平的訴求,契合全人類共同的價值追尋。
愛國主義的時代表達。新主流電影作為一種具有特殊存在價值與意義的影片,在凸顯英雄形象與英雄主義方面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郁達夫說過:“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奴隸之邦,一個有英雄而不知尊重的民族則是不可救藥的生物之群。”愛國主義是橫亙古今的主題,借助新主流電影這一獨特載體讓觀眾內心埋藏已久的強烈愛國主義在新時代語境下噴涌而出,喚醒廣大觀者的身份認同。《戰狼2》“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的大國宣言,《紅海行動》中蛟龍隊員“只解沙場為君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的壯烈誓言,《湄公河行動》中緝毒警“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勇敢堅決,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躍然熒屏。
國際人道主義精神。新主流電影不僅在國內群情鼎沸,還將觀影熱傳到海外。這與其深層內涵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及符合全球通用的價值觀傳達緊密相關,降低了傳播過程中的文化折扣。《戰狼2》中危難之時選擇讓婦女和孩子先走,同情與保護弱者的大國責任擔當,彰顯了民族平等、人格平等的普適價值觀;《紅海行動》中為汽車炸彈中的伊維亞人拆掉炸彈,體現了跨越種族的生命平等及對生命的尊重與守護;《湄公河行動》中不惜代價嚴厲打擊危害人類的毒品問題,為拯救世界問題殫精竭慮書寫全人類命運共同體。同時向世界宣揚了中國作為正在崛起的大國的人道主義關懷,塑造了和平、友愛的大國形象,有力回應了中國“威脅論”的質疑。
國際視野的異國取景。“陌生化”環境的選擇,打破了觀眾固化的視覺習慣,為觀眾呈現別樣的視聽盛宴。非洲破舊不堪的貧民窟、一望無垠的戈壁灘、神秘莫測的亞熱帶雨林吸引觀者眼球,令人嘆為觀止。旖旎風光滿足本國觀眾對異國好奇心的同時,抓住他國觀眾心理期待。
數字技術營造影像奇觀。伴隨消費主義文化時代的到來,數字技術的運用變得越發重要。通過數字技術營造影像的奇觀化,拓展了視覺經驗,帶給觀眾極大視聽享受。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數字技術的運用并非簡單地炫技,而是切實參與到影片敘事中,為影片主題服務。如《戰狼2》中CG特效表現坦克大戰激烈場面;運用特效合成技術呈現女主遇到獅子的驚人一幕,增強戲劇性,推動劇情發展。《紅海行動》中“子彈時間”強化視覺美感的同時彰顯了戰爭的真實與殘酷。
消費主義元素融入還體現在明星策略的運用,為影片帶來票房。其次,伴隨自媒體日新月異的發展,諸多影視評論客戶端,如豆瓣、嗶哩嗶哩等播放軟件的留言、彈幕賦予了普通大眾話語權,可以各抒己見、自由表達觀點。微信、微博等平臺公眾號的傳媒評論人通過撰寫文章,發揮“意見領袖”的輿論引導作用,使電影持續發酵從而吸引觀者走進影院。這些都為新主流電影傳播創造了巨大可能性。
存在即合理。新主流電影的出現為中國電影業的繁榮發展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在“后全球化時代”下,新主流電影在故事題材選擇、家國視聽符號運用、敘事內涵表達上植根于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為電影走出國門發出了強有力的中國聲音。同時,借鑒好萊塢類型敘事、商業化策略,積極尋求全人類跨文化傳播的共同訴求。新主流電影已漸入佳境,但未來之路任重道遠,如何不忘本來、吸收外來,推陳出新以傳播中國價值觀念、講好中國故事仍值得電影人不斷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