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協為個體戶『平反』

1990年至1995年，我在湖南嘉禾縣政協擔任秘書長6年。6年政協工作，有許多值得記憶的事情，而讓我永遠銘記在心的是縣政協如何發揮協商監督功能，促進民營經濟發展這件事。

“文明經營戶”來縣政協求救

1992年年末，縣政協常委劉景舜神情沮喪地來到縣政協辦公室向我反映：他組裝了幾臺汽車，已被縣檢察院反貪污科傳訊了三次，并罰款3500元。他說，他組裝汽車是經過地區交警隊批準并已檢驗合格發給了合格證和行駛證的，又在縣工商局備了案并交了款，還向當地塘村稅務所交納了稅款，一切手續都完備，現在檢察院反貪污科卻來查處他，他十分后悔擴大經營業務。他說由于他被查處，現在塘村鎮的許多個體戶都害怕了，原來打算擴大經營大力發展經濟的，現在都把頭縮回去了。

我聽了反映后，覺得這是關系到如何貫徹執行鄧小平南方談話和省委工作會議精神的問題。當時，鄧小平南方談話傳達以后，省委召開了工作會議，提出“大力發展民營經濟”的方針。會議指出“發展民營經濟必將促進我省經濟的全面發展和騰飛”。但是，從劉景舜的遭遇來看，要發展民營經濟十分困難，因為各個“條條”設了許多“絆馬索”,你剛起步就被絆倒了，起步尚難，何言騰飛？我決定對這件事做一次深入調查，希望能解開發展民營經濟的癥結。

通過調查，我了解到：劉景舜是嘉禾縣塘村鎮塘村墟二組的農民，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在黨的富民政策鼓舞下，他投身于商品經濟的海洋，從承包土地種西瓜、養豬，到搞建筑、搞運輸，一步一步擺脫了貧困。1987年，他看準塘村墟交通發達，貨源充足,來往汽車流量大這個優勢，開辦了一家汽車配件商店。幾年來，他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塘村墟上小有名氣的私營工商業戶，并連續幾年被評為“納稅先進個人”和“文明經營戶”。

劉景舜自己先富裕了，還不忘支援窮朋友。塘村墟一、二組最貧困的五戶村民，近幾年燒的煤他全包了，還經常給他們生活費。村民楊清簡，家庭十分困難，找了個對象沒法娶進屋，劉景舜借錢給他，還親自開汽車去幫他接親。之后又送他一臺手扶拖拉機、一臺豆芽機幫他致富。凡是本鎮和鄰近村要辦公益事業，劉景舜也總是有求必應慷慨解囊，是塘村鎮公益捐資的狀元。由于他一貫遵紀守法，合法經營，所以在1992年由縣工商聯推薦到俄羅斯考察。1992年12月由塘村鎮黨委推薦為嘉禾縣政協第四屆委員會委員，并被選為常委。

1992年年初，鄧小平南方談話后，全國各地加快改革開放，經濟建設的高潮一個接一個。當年5月，劉景舜在廣西柳州看到一種帶臥鋪的加長東風牌汽車，認為這樣的設計將大大便利于長途運輸司機夜間休息，是嘉禾縣適銷對路的商品，所以一回來就向運輸專業戶宣傳。同時他自己也積極采購這種汽車的配件。沒料到這種車輛十分走俏，許多運輸專業戶向物資局交款訂購，兩三個月還沒有下文。運輸戶急了，劉景舜也急了。劉景舜想，何不用采購來的配件組裝汽車呢？他和運輸戶一商量，一拍即合，立即打報告申請組裝汽車。經過兩個多月努力，劉景舜組裝了兩臺汽車。兩臺車都經過地區交警隊批準，并送地區汽車測試臺檢驗合格，簽發了合格證和行駛證，準予出廠運營。可萬萬沒有想到，由此招來了接二連三的清查、罰款和查處。

汽車組裝不久，縣工商局找上門來，他們看了看汽車后說：“現在改革開放，經過批準組裝汽車是允許的，但是要到工商局辦手續。今后你可以繼續搞，不過每裝一臺汽車要向我們交一筆罰款。”隨即，開出一張1500元的罰款收據。為了息事寧人，劉景舜二話沒說大大方方拿出1500元錢給工商局的同志送去。沒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煩在等著他。

1992年11月25日上午，劉景舜家里突然來了3個“大蓋帽”，他們自報家門說是縣檢察院反貪污科的，向劉景舜送來一張傳票，限令劉景舜于當日下午2時到縣檢察院反貪污科候訊，無故不到，將予拘傳。當天下午，劉景舜戰戰兢兢來到縣檢察院。檢察官劈頭就問：“你組裝汽車違了法（沒說違了哪個法），要罰款兩萬元。”劉景舜說：“我總共都沒賺兩萬元，哪來那么多錢交？”檢察官又問：“你老實交代究竟得了多少利潤？”劉景舜不得已如實交代：組裝汽車包括介紹到鄰縣臨武買車共得款15000元，扣除勞務費、材料費和工商局的罰款，實得利潤4500元。檢察官立即要劉景舜寫出保證，限令于11月26日上午12時前交來非法收入4500元，才將劉景舜放回。劉景舜為了息事寧人，回家后委托朋友給檢察院送去2000元，檢察院反貪污科給他開了一張白條子。

12月4日，檢察官再次送來傳票，限令劉景舜于12月5日上午10時到檢察院候訊。劉景舜準時前去檢察院，再交了1500元，懇請給予寬大。檢察官對他說：“你這個案子我們正在查處，現在還未結案，你回去后要隨時聽候傳訊，你不能把罰款的事告訴別人，也不準上告，否則將以干擾辦案查處你。”

當劉景舜第三次接到傳票時，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于是懷著求救的心情來到縣政協辦公室。

縣內協商無果

我調查了解了劉景舜被罰款的全過程后，又去縣交警大隊咨詢了組裝汽車的政策法規。縣交警大隊梁友身、于吉慧告訴我，改革開放以后對組裝汽車政策放寬了，只要經過地區交警隊批準就可以組裝。為了安全起見，要經過地區汽車測試臺檢查合格發證后才準上路。他們還告訴我：1992年，嘉禾縣有僑聯、公安局、縣直機關等辦的汽車修理廠和廣發集團公司都在組裝汽車，出廠的汽車有200多臺，可是從來沒有哪個單位去查處。是不是看到個體戶賺了幾個錢就去敲人家？

我將上述調查情況向縣政協主席胡祥生作了匯報。胡主席支持我的觀點，他指示我去找檢察院領導協商，希望他們能高抬貴手，放水養魚，給民營經濟一條活路。

第二天，我按照預約的時間來到縣檢察院與陳、羅二位檢察長以及反貪污科郭、李二位科長交換意見。但檢察院的態度十分強硬，他們說：現在這樣處理是最寬大的了。如果不是看在劉景舜是政協委員，一貫表現很好的話，完全可以抓起來判刑。協商到此，無果而終。

為了能將事件在縣內解決，我又將調查情況和協商情況向縣主要領導作了匯報，希望他們出面協調解決。但縣領導認為檢察院獨立辦案，不能干預。至此，在縣里解決問題的希望完全破滅。

劉正主席親自批文

胡祥生主席了解了協商的全過程后，指示說：既然縣里協商不成，就向上級政協報告，請求上級監督。總不能讓一個部門一手遮天阻礙嘉禾的經濟發展。我按照胡主席的指示寫成了調查報告《一個私營工商業者的遭遇》，分別報送湖南省政協主席劉正和郴州地區政協聯絡工委主任周明修。報告受到劉正主席的高度重視，1993年元月21日，劉正主席將報告批給省政協法制群團委主任趙悌、副主任歐陽耀祥，報告上批示：

歐陽耀祥同志并趙悌同志：

春節好。轉上一材料，請閱，此事待春節后再商量。可考慮由法制群團委作一調查剖解。請先考慮意見。敬禮。

劉正 一月廿一日

遵照劉正主席的批示，省政協法制群團委主任趙悌、副主任歐陽耀祥在郴州地區政協聯絡工委科長任建國的陪同下，于1993年3月30日至4月3日來嘉禾調查。通過調查，他們對這一事件作出結論：

1.唐師凡作為縣政協常委、秘書長，向省政協劉正主席寫信反映情況是對的。他寫的《一個私營工商業者的遭遇》主導方面符合實際，反映了縣政協重視政協委員的意見和要求，體現了民主監督的精神，同時促進問題的妥善處理，有利于全縣個體工商業的發展。

2.劉景舜改裝汽車，嚴格說來，按國家工商管理局（1987）241號文件規定是不行的，但事隔5～6年，1992年年初小平同志提出“三個有利于”，今年省里對私營工商業者提出“四個不限制”政策，各地出現了“先上車后補票”的大力發展工商企業的好勢頭。嘉禾縣繼劉景舜組裝改裝汽車后，已發展到10多家。劉只改裝5臺汽車，經過交警部門同意，并經過測試合格，發給準駛證和牌照，不能算假冒偽劣商品。所獲利潤也不能算非法所得。

3.縣檢察院反貪科在打假期間收到舉報，對劉景舜初查是可以的，但是在未查清未立案以前，打白條罰款是不對的。從初查罰款到四月初遲遲未做處理，在當地造成一定影響是存在的。

4.查處劉景舜改裝汽車一事，對改革開放、發展經濟，特別是發展私營經濟不利。建議縣委做好有關部門的工作，免除對劉景舜改裝汽車一事的查處，將罰款全部退還給本人。

1993年4月22日嘉禾縣委副書記唐繼興主持召開有縣政協、縣檢察院、縣政府有關部門負責人以及劉景舜本人參加的會議，會上宣布免除對劉景舜改裝汽車一事的查處，退還劉景舜3500元罰款，鼓勵劉景舜合法經營、勤勞致富，大膽去試去闖，為發展全縣經濟做出更大的貢獻。

劉景舜案件的妥善處理和報紙的宣傳在嘉禾縣廣大群眾中引起強烈的反響，特別是廣大私營工商戶更是歡欣鼓舞。他們說：“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今后可以放心大膽地大干了。”此后嘉禾縣的私營工商業如雨后春筍般發展，成為嘉禾縣重要的經濟支柱。

劉景舜案件的正確處理，也使廣大群眾對政協的作用有了新的認識。許多群眾反映，政協的監督真正起了作用，黨的政策進一步落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