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F先生（組詩）

殷 俊

當我讀到你的詩

我想為我的愛人虛擬一個詩人的名字

用你的名字構造愛的莊園

以親吻堆壘欲望，用業余的身體不斷尋找

靜靜的歡樂

同時成為我的父親，教我成為智者

安然接受幸與不幸，如樹木也如草莖

在公園里的長椅上，你將滿頭白發

輕輕搭在我的肩上

親愛的，當我讀到你的詩

我要坐在你身邊

安靜地哭泣

還有誰

F先生坐在燈光外的暗影里

我來與你在這屋子

度過短暫的一小時

他開始了緩慢的敘述

那些從前充滿汁液而今枯萎的日月

愛過你的人哪，他們一一離去

還有誰剩下來去愛你

F先生微閉著眼，十指相扣

窗外正下著雨

我伸出手，觸摸他已經平靜的嘴唇

里面的，話語

他的臉多像我生育過的嬰兒

他的敘述里有我的身世

他就是我

親愛的F先生

那一天是你先走下海堤

你將一只手伸進海水

當你轉身

我就站在岸上

你眼中的海水將我沖進海里

一切被沖走

巖石、教堂、城市都在遠去

道義、貞潔，我最后的遮羞布

我在風暴的中心溺亡

我因你而死

愿你至死仍蒙在鼓里

不存在的

作為我生命的歷史并不存在

也沒有道路和線索

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和身后的

模糊背影

關于我，也不是具體的哪一個

四十年了

至今我不能辨識自己的長相

肉身是一團霧氣

被裝進不同的布料和欲望里

與周圍發生關聯又孤身自立

在各個暫居地，留下的愛變成泡沫

在更長久的居所重復日常

這被嘲弄的生活多像雨中的來信

模糊，無力

當我說著生命如水

一切也將被大水裹挾而去

時間一到，它們非去不可

歡娛。恥辱。強有力的心跳

一切事實

包括我

昂貴的時刻

她閉上眼睛躺著

沉浸在夢境中的氣氛里

那是一場場面宏大的夢

通過一個透明的玻璃球

呈現出來

故事一開始，她從母親的胸前翹起頭

張望窗外泛光的植物

糕餅的香味從廚房中飄來

額頭充滿汗水的父親走進走出

一扇木門重復開關，光呈現明暗

就這樣，開關，明暗

開關，明暗

這昂貴的時刻里

一雙手臂始終結實、有力地擁抱著她

直到變得僵硬，依然有力

釋放

“肉體是愛的原因。”阿米亥如是說

在舊年夜，賣火柴的女人擦亮火柴

墻壁映現出她的肉體所愛

火滅了，用以銘記的墻空了

黑暗覆蓋了它，愛被釋放

自由

你知道

一個自由人不能被什么捆住

把名字和另一個人的

刻在一起

或者，像一枚樹葉被釘在樹上

它要落下來

去一切未知，哪怕是黑暗

你們恐懼于這樣奇怪的飛行

我也恐懼

我的恐懼來自于風

來自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