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岸(陜西師范大學附中)
男孩今天過生日。
他在街上遛了一圈,便向家走。他腳步輕盈,雙臂輕松地擺動著,小臉閃爍著興奮的光澤。梧桐樹的葉子落下來,地面上斑斑點點,金色與灰色交織著。初秋的風吹來,輕拂著男孩的頭發,幾片落葉也從地面飄起,隨風飄蕩。
街上似乎沒有行人,靜得有些異常。
盡管如此,但男孩卻未曾注意到。他很興奮,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
9月11日,2001年,男孩在紐約。
男孩走上臺階,掏出鑰匙,急切地向鎖孔捅去。門打開了,他反手把門一甩,進入廚房。他知道像往年一樣,餐桌上將會放著生日禮物。
餐桌上是空的,廚房是空的,仿佛整個家都是空的。
“媽媽?媽媽!”男孩喊了幾聲。
媽媽怎么不在呢?爸爸到公司去上班了,不過媽媽應該在家啊!他猜媽媽是給他買禮物去了。也許媽媽先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后來又突然想起來了。
男孩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上,拿出一本紀念冊翻閱。
這是一本樹葉標本紀念冊。第一頁寫著:“親愛的兒子,爸爸媽媽愛你,永遠!”
男孩多次看到這句話,今天再看到時,心里仍暖暖的。
翻到第二頁,便是粘著的樹葉標本。有杉樹葉、橡樹葉、楓樹葉、梧桐樹葉,還有別的,共15種。雖然是同種樹葉,由于在不同的季節采集,它們的顏色也不一樣。樹葉是按季節排列的,不過它們全干了。在每片葉子的旁邊都貼著這棵樹的照片,為的是紀念尋到新葉子的那一刻。
男孩最喜歡那片手掌大的梧桐樹葉。他記得那天刮著風,有的葉子還沒落地又被風吹起,它們就悠悠地在空中飄蕩。男孩與父親追著葉子跑,想把它們從空中逮住。采集樹葉是男孩與父親共同的愛好。男孩從小就跟父親學習采集樹葉,現在已經采集5年了。那片手掌大的金色的梧桐樹葉是他們共同采集的第一片樹葉。
為什么不看會兒電視?打開電視機,迎面就是新聞。男孩不感興趣,打算換臺。
他突然聽到新聞在報道世界貿易大樓的事。定睛一看,啊,冒煙啦!有人掉下來了!怎么回事?
它被飛機撞破了。
不好不好不好!爸爸就在那棟樓里工作。他怎么樣? 他怎么樣?他現在在哪兒?他沒事吧?
男孩撥打爸爸的手機,無法接聽。
男孩撥打媽媽的手機,無法接聽。
我要去找爸爸!男孩拿定主意,便鎖了門向外跑。
一雙胳膊摟住了他。媽媽,你回來了!男孩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爸爸呢?他沒在那棟樓里對不對?他今天沒有上班對不對?你怎么不知道?媽媽你去哪兒了?我打過電話,爸爸的手機沒有接通。媽媽?媽媽你哭什么?媽媽……
媽媽安慰了男孩便又出去了。男孩擔心爸爸的安全,什么也做不成,就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幾乎沒有什么節目,滾動的新聞全是那棟樓的事。
不,爸爸不會走的。
媽媽找他去了。
爸爸一定會安然無恙的。他和媽媽會帶著我的生日禮物回家,給我天大的驚喜!要不就是在醫院,不過是小傷而已……
門開了,媽媽一個人回來了,她流淚了。
爸爸怎么樣?爸爸!爸爸!不……
男孩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撲上床,看見樹葉標本紀念冊就砸。
不不不,不會的,爸爸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啊……
男孩翻開紀念冊,又看到了第一頁的那行字。你不是愛我嗎,那你為什么離開我?男孩難過得失控了,一邊哭喊,一邊撕扯紀念冊,接著要揉碎樹葉。
媽媽狂風一般飛奔過來,緊緊抱住他。男孩久久偎在媽媽懷里,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
他睡著了。
男孩夢見自己在空中飛著,像風中飄蕩的梧桐樹葉一樣。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母親叫醒了男孩。他看到紀念冊放在枕頭旁。它顯然經過了粘貼裝訂,樹葉標本仍在,還有一本新的紀念冊,也在枕頭旁。
一天,用過午餐,母親提議要帶男孩出去走一走。
男孩隨母親來到一個熟悉的公園。深秋的雜樹,葉子稀疏,但高大的梧桐樹仍是一片金黃。紀念冊里那片手掌大的梧桐樹葉,就是他和爸爸在這里采集的,那是他們一起采集的第一片樹葉標本。
男孩想起了爸爸,忍著沒有流淚。
恰恰一片金黃的樹葉落下,它像一只蝴蝶在空中輕輕飛舞,自由灑脫。它乘風傾斜,又打著旋兒,眼看著要落到地下。
一只手漂亮地伸出去,是母親接住了它。
男孩看到陽光照在母親金色的波浪一般的頭發上,母親的臉上滿是寧靜和溫馨。她若有所思地撫摸著梧桐樹葉。
母親轉過頭,頓了頓,對兒子說:“托馬斯?張,爺爺從北京打來了電話。爺爺想你了。”
男孩像突然長大了似的點了點頭,他從母親手里接過梧桐樹葉放在掌心,并用另一個掌心捂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