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我一個橘子

里予

1

近來，我的心情極度壓抑，內心十分煩躁，一雙眼睛里終日泛著血絲。口干舌燥的我，喝再多的水都不管用，只想吃水果，水分越多的越好。我打起精神在宿舍里四處走動，宿舍里已經混亂得不成樣子，左翻右找之下，竟在一個紙盒里找到了一個橘子。

橘子很大，看著色彩鮮艷的橘皮，我竟覺得有些暖意。我將它放在桌上，開始苦思冥想自己是什么時候買的橘子。想著想著，突然就想起了母親的橘子樹來，我已經許久未回過家，也不知道那棵橘子樹怎么樣了。

2

讀中學時，我家門口鋪了一整塊平整的水泥地，從樓梯口一直延伸到路邊。樓梯口有兩棵樹，右邊是一棵柚子樹，左邊是一棵橘子樹。

春風剛從柳梢頭吹過，橘子樹與柚子樹就開出了滿樹嫩白的花朵，一院子的清香，既好看又好聞。每每從樓梯口走過，妹妹都會捏著蘭花指，自豪地說：“哀家的花園是無人能比的。”

橘子樹與柚子樹的花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與妹妹脫下厚重的外套打排球時，地上就有些許花瓣了。母親是極愛這兩棵樹的，聽她說，小時候家里沒有果樹，又沒錢買水果，她看見別人家黃澄澄的橘子，心里饞得不行，卻也只能每日看上兩眼，望橘解饞。從此，母親暗下決心，以后她的孩子絕不能像自己一樣只能望橘止渴。

托母親的福，無論春夏秋冬，我與妹妹總能吃上那些新鮮時令、且不易在市場發現身影的水果，這樣的福利一度讓我在小伙伴們面前優越感爆棚。

母親是很怕我和妹妹在家門口打排球的，她擔心球會砸在樹上，折了花，秋季就結不了多少果子了。看到她面帶緊張地看著我倆，有時我便故意將飛來的球打歪，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樹上，簌簌地落了一地的花。母親很是心疼，飛奔過來，邊跑邊說：“你在干什么，秋天不想吃橘子了嗎？”

眼看一個巴掌就要落下來，我立馬提高了嗓音，得意地說：“生物老師說了，果樹的花不能開多，不然橘子就不能又大又甜了。”看到母親的手放下來，我暗自竊喜，母親只讀過三年的書，自然信我所說的書里的知識。

母親愣住了，但沒多久就反應過來，一下揪住我的耳朵：“老師說什么你就聽什么嗎？前幾年花開了那么多，不照樣結了又大又圓的橘子？這些花也是小生命，你還不知道它以后會怎樣，怎么能就這樣隨意否定它呢？一切自有天意，一切都會有好結果的。”

母親的話讓我難以反駁，我只好默默地撿起球，與妹妹小心翼翼地玩了起來。

到了夜里，窗外月光明亮，銀輝灑落，溫柔地落在母親那略帶疲憊的臉上。

那時我的學習成績極其不好，有幾個老師曾找過母親單獨談話，所談內容大致都是關于學習的事。我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母親在說完最后一句話后，琥珀色的眼里泛起了溫柔，似有水珠蔓延，浸濕了眼里細細的水草，讓我心里感到濡濕的沉重。

3

橘子成熟時，也正是秋季農忙時，母親每日早晨都會捧一盆清水給橘樹澆水，然后再去地里務農。我醒來時，陽光正照在橘子樹上，樹梢上掛著的橘子青中帶黃，看上去個個飽滿又結實，躲藏在葉后，遇見了熟人就出來，遇見了陌生人就又躲了進去。

母親在地里忙了一天，回到家后擦擦臉上的汗，摸摸又成熟了一點的橘子，就笑了起來，仿佛一切勞累都隨著太陽的下山消失了：“好啊，好啊！今年你們又有橘子吃了。”

等秋忙過了，橘子熟了，母親也閑了下來。

昨夜剛熟透的橘子，本想藏著、掖著，到第二天大放異彩一番。可它剛開始自己的炫耀，母親就看見了，便摘下了它，帶到我們房間，小心仔細地剝開，放在床頭，我們就在那股清新幽香中醒了過來。

4

如今，我已離家許久，每日叫我醒來的不再是那一顆顆香甜多汁的橘子。我回家的次數年年減少，在忙忙碌碌中就錯過了家里橘子成熟的日子。

母親幾次打電話給我，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回家，而我總是狠心拒絕。早年強勢的母親，從前與她通電話時，她總是先掛電話，而這幾次，總是她催著我先掛電話。她只是渴望我最后能回心轉意，回家去看看她，然而我卻一直未能讓她如愿。

我剝開橘子，果肉窩在手上，上面盤著細細的紋絡，像是個未睜眼的嬰兒般惹人憐愛。我剝開一瓣放進嘴里，一咬，沁涼甜蜜，干渴已久的口腔得到滋潤。我突然止不住心思地想要打電話給母親，撥通后立馬問她：“媽媽，家里的橘子怎么樣了？”

母親的話語中有壓制不住的興奮：“怎么了，你想吃橘子了？上個星期不是給你用盒子裝了寄給你了嗎？那是家里最后的橘子了，我知道你喜歡吃，特意留到現在才摘。對了，你以前說果樹要少開花，果子才能好吃，我聽了你的話，今年摘了一次。不過橘子長得還不錯，我嘗了幾個，味道還可以，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說吧，一切都會有好結果的……”

母親在電話里滔滔不絕地說著，興奮又激動的模樣讓我覺得既可愛又有些心酸。我想起母親從前為我們剝橘子，看著兩個孩子熟睡的容顏，就像手中的橘子，安靜乖巧地臥在她的掌心里。我們就是她的一切，她對我們的心思，總是思量又思量，慎重又慎重，她千思萬般的考慮，便是我行走在世間的盔甲，護衛我心靈，庇佑我前行。

汁水順著食道滑下，叫醒了我的胃，我干枯已久的心靈也得到了重生。

似是咬到紋絡，嘴中一澀，澀得我想哭，想母親的橘子，想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