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外一篇）

李廣宇

演唱會

去師大體育館的路堵得厲害。等得太久，金強忍不住用力按了兩下車?yán)龋@聲響引得前面車?yán)锏乃緳C探出頭來，陰著臉，挑釁地瞪著李偉。金強不愿意惹麻煩，轉(zhuǎn)了頭，不去看那人。金強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門票。門票很精致，大字寫著某某個人演唱會。某某！看到這個名字，金強好像被燙到了一樣。

門票是從網(wǎng)上訂的。等快遞那天，金強幾乎什么都做不下去。某某的門票并不難買，過氣的中年女明星，很容易被淹沒，連快遞似乎也很怠慢，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才將門票送到金強手里。

金強的工作很簡單，但很重要，稍有疏忽就可能出大事，所以領(lǐng)導(dǎo)一直很看重老實而穩(wěn)重的金強，每年金強都得先進(jìn)，每年領(lǐng)導(dǎo)都會拍著金強的肩膀夸獎一番。張婷卻不高興，一邊把先進(jìn)的證書扔進(jìn)垃圾桶，一邊數(shù)落金強的懦弱，四十歲的人了，還當(dāng)個科員，周圍比他年輕的人都升職了，金強卻還是原地不動！張婷急了，就罵，你就是條臭咸魚！金強心里不服氣。咸魚可以翻身，只是機會沒來！金強這么安慰自己，他不跟張婷吵架，金強并不在乎錢，雖然他也需要錢。金強是個安于現(xiàn)狀的人。

這種安靜的生活卻突然被某某的演唱會打破了！這讓金強有些猝不及防。

金強找遍了通信錄也沒找到孫薇的電話，好像她從來沒有存在過。金強有些泄氣，讓他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一個人，就這樣被時間輕易淹沒。

那時候，某某還很年輕，剛剛在樂壇崛起。孫薇對某某的經(jīng)歷如數(shù)家珍，所以得知某某來這座城市開演唱會，孫薇幾乎毫不猶豫地從黃牛手里買了兩張高價票。演唱會現(xiàn)場某某柔情似水的演唱讓孫薇瘋了一樣，跟著唱跟著叫，然后把頭埋進(jìn)金強的懷里，大聲地哭。那時，孫薇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去日本留學(xué)，沒人看好他們的愛情。去機場，孫薇怕金強被她的父母罵，就不讓他去送行，金強答應(yīng)了，但還是忍不住悄悄跑去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孫薇離開，金強想起某某唱的歌——離開的人永遠(yuǎn)離開，不要再眷念。

某某后來又開了兩次演唱會，金強都去了，那時某某已經(jīng)放棄青春路線，改扮搖滾少女。臺上激情四射，金強周圍的觀眾像被點燃一般又蹦又跳，這讓金強已無法聚精會神地悲傷。忘記，成了唯一的選擇。后來某某開始走下坡路，經(jīng)歷了嫁人、離婚和酗酒之后，某某終于消失，她的名字只是極偶爾才被提到。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些負(fù)面消息時，金強心里總會輕輕嘆口氣。

那天收到快遞送來的門票時，金強并沒有急著走，而是在電腦上寫了一篇日記。很多年不寫日記了，寫起來有些生澀，但還是一路寫下去，寫得很長。寫完了，辦公室里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金強把鼠標(biāo)移到最前面，遲疑了一下，將日記保存到電腦里，他心里想著，就從這一天起，他要重新開始寫日記。

師大的體育館不大，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幾個人，都跟金強的年紀(jì)差不多，體育館后排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安裝電子板，上面某某的名字閃閃發(fā)光。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已經(jīng)到了演唱會開始的時候，依然沒有人出現(xiàn)在舞臺上，有人等得不耐煩了，大聲喊著某某的名字。金強的心情也變得焦慮起來。這種怒火中燒的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了，金強忍不住也跟著其他人叫喊起來。但還是沒有人出來解釋一下，體育館似乎變成了歌迷的舞臺，大家在叫嚷，在怒罵，在質(zhì)問。

金強的電話突然振動起來，是張婷，問他在哪里。金強還沒說話，張婷已經(jīng)在問，怎么這么吵？張婷根本不需要金強的回答，她喋喋不休地說道，兒子明天要去科技館參加校本課，老師讓買……金強放下手機，站了起來，遲疑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從一群吵吵鬧鬧的人中間擠出體育館。拉開車門時，金強心里還在想，等明天，他一定要把電腦里的那些日記給刪了。

黃大衣

中年女人一直在服裝店里叫罵，罵聲越來越高，坐在店鋪后面的辦公室也聽得一清二楚。服務(wù)員小初跑進(jìn)來好幾次，最后一次帶著哭腔對金城說：“金哥，求你了，你出去看看吧，那女人說她要死在店里。”金城笑了，說：“那好吧，我去看看。”

前一天晚上金城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酒是跟李偉一起喝的，聊的都是以前的破事兒。過后金城覺得后悔，不該說那些事，李偉不愛聽，李偉的心思都在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年輕女孩身上。那個女孩叫什么不重要，看兩個人的神情就猜得出他們之間有故事。

早上上班金城的頭一直疼，連日常例會都沒開。不料，開門不久就遇到顧客吵上門來。小初殷勤地介紹說：“這是我們金店長，你有什么話跟他說吧。”金城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一點笑容。女人穿著體面，只是因為激動，臉有些扭曲。中年女人在店里買了一件限量款黃大衣，回去之后發(fā)現(xiàn)有人穿了同款，她就要求查監(jiān)控，一定要看看是誰買的另一件大衣。小初跟女人解釋了很多次，女人卻絲毫不肯退縮。女人尖著嗓子叫道：“你們不是說這件大衣只有兩件嗎？我就要知道另一件是誰買的！不讓我看監(jiān)控，我就每天來鬧！”

理由很奇葩，小初卻拿她沒辦法。金城保持著笑容，聽著女人的斥責(zé)，心思卻已經(jīng)飛了。其實李偉不應(yīng)該帶那個女的來找金城喝酒，李偉是故意的。早上金城給王小美打電話，接通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王小美在地鐵上，有些不耐煩，問：“有什么話你就說，別吞吞吐吐的。”放下電話，金城才覺得自己多事。李偉跟金城說過很多次，他要跟王小美離婚，但王小美不同意。金城罵李偉不珍惜，借著酒勁兒罵，李偉卻笑，笑里分明還有別的意思，金城看得出來。

女人終于停下來。金城說：“我們店里有規(guī)定，查監(jiān)控得有警察在場。”女人說：“這個我知道……”金城語氣嚴(yán)厲地打斷她，繼續(xù)說：“規(guī)定就是這樣啊，你是VIP 客戶也不能例外！想查你去找派出所！”金城冷了臉。女人在氣勢上已經(jīng)弱了，她放低了聲音說：“我只是想看一眼，這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不想為難你們……”金城打斷她的話，說：“跟你說實話吧，那件衣服根本沒賣出去！”

金城這話讓店里的空氣都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金城的臉上。中年女人吃驚地反問：“沒賣出去？那它在哪兒？”金城沒好氣地說：“等著！”金城轉(zhuǎn)身回辦公室，沒多久他提著一件裹著塑料包裝的黃大衣回來。金城說：“你看，這就是另一件。”女人沖過來，掀起塑料包裝，里里外外地看。好半天才轉(zhuǎn)過頭瞪著小初，惱怒地質(zhì)問道：“你！不是說賣出去了嗎？”小初慌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女人又轉(zhuǎn)過頭，問：“你們是不是合伙騙我？這大衣還有第三件、第四件？”金城冷笑道：“你看不到這里的獨家授權(quán)憑證嗎？”

黃大衣真的只有兩件。日本設(shè)計師島田的設(shè)計，全球限量版，金城的服裝店只拿到了兩件，一件七萬五千塊。普通人只是看看。中年女人第一次來店里大吵大鬧之后，金城就給女人的丈夫打了電話。那個有錢的胖男人是店里的熟客，每次出手闊綽，兩件大衣都是他買去的。小初打的包裝。金城打電話的時候，男人正在開會，有些不耐煩。金城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男人才心平氣和起來，沉吟了一下，問：“你說怎么辦？”金城想了想，說：“我們店里可以退貨，但只能五折。”

中年女人終于走了。小初滿臉狐疑地盯著大衣，問：“金哥，這不是仿品吧？”金城笑，搖搖頭。金城把大衣拿回辦公室，掛在對面的衣架上。大衣真的很漂亮，幸福的黃色。金城覺得那個男人真的有眼光。王小美穿著會很好看，金城想。他心里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件大衣買下來送給王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