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中作樂

◎ 韓良憶

到朋友家吃飯，帶了一瓶紅酒和前一天才熬的辣椒醬當伴手禮。朋友笑盈盈地問：“你不是在趕譯一本書嗎，怎么有空做辣醬？”

唉，就是忙，才會又煮了辣椒醬。我每一回交稿在即，鉚足勁趕工時，特別愛在爐上熬辣椒醬或果醬，往往在鍵盤上噼里啪啦打了幾百字，就到爐前看一下鍋里的醬料好了沒有，順便攪拌兩下以免煳鍋。這不但給了我喘口氣的機會，讓死盯著計算機屏幕的眼睛得以休息片刻，而且稍稍安撫了那顆因趕工而焦慮的心。我說不準自己尚需多久才能交稿，卻確切地知曉等醬料熬好，我和丈夫又有好些日子可享受手作的家常美味。這樣確定的事情，在當今這瞬息萬變、充滿著不確定性的時代，有多么難得。

于是，這幾年來，我越來越少買外頭現成的醬料，一方面基于健康考慮，省得老在猜疑現成貨不知有沒有添加味精、人工甜味劑，搞不好還有防腐劑，我可不想變成埃及的木乃伊。另一方面，制作醬料的過程似乎賜給我安定心神的力量。對我來講，在自家的廚房慢悠悠地烹調對味的醬料，與其說是費神勞力的瑣事，不如說是享受。在從事一天勞心的工作后，用自己的雙手專注地洗洗切切，而后開爐火或烤箱，仔細地把準備好的材料燒之、熬之或腌漬起來，變成餐桌上的一道小菜或是足以畫龍點睛的一款佐料，這個過程我享受極了。

有一回跟幾位朋友聊起來，才發現周遭有越來越多從事勞心工作的親友這兩年都愛上了手作之樂。有位愛閱讀的朋友基于惜書之心，開始手工縫制布料書衣，越做越有心得，現在索性搞副業賣起書衣，常常供不應求。另一位為人師表的朋友近一年來潛心研究手工果醬的各種配方、制法。她以前周末愛去唱KTV，另一半上網打電子游戲，如今兩人常結伴鉆進廚房，一個負責洗切水果，另一個管爐火，試做各種組合的果醬，成功了就請朋友來家里品嘗新口味的果醬。我不久前回臺北，到他們家喝茶聊天，吃的就是自家烤的戚風蛋糕抹百香果醬和發泡鮮奶油。還有位年輕的律師朋友更可愛，因為妹妹生產后母乳太多，冷凍庫都擺不下，她干脆做起手工母乳皂。沒想到做出興趣，如今一有空就到化工行搜尋材料，試著用不同的花草茶、天然香精來給手工皂添香增色。朋友的成品只送不賣，我有幸獲贈兩塊，不知是否因為皂中蘊藏著母子、手足親情與手工的溫暖，洗來真的特別潤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