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的行板(組詩)

額魯特·珊丹

a大調(diào)

1

憂傷

又來敲打她的氈門了。這分辨不清的惆悵里，有你，也有我

在一座荒棄的氈房里

無人久留

她一舉杯

天空就開始迅速旋轉(zhuǎn)。——她坦率地喝下去，因為無人知道

幸運之鏡

已經(jīng)破碎

她的眼睛，朦朧不清。燈光暗了，一盞滅了一盞又重新燃起

2

幸福，躲開她的手掌。她的手，已經(jīng)無法觸及你濃密的黑發(fā)

絕望

這旅途中經(jīng)歷的破碎

令她守住口中的悲戚

酒呵，灌入她的口中，甘洌且又綿醇，但她依然因你而惶懼

今晚的酒

又辣又苦

堅石變得像熔蠟一樣。——酒算什么，繼續(xù)干杯吧，你和她

3

因為驕逸，或者心不在焉，這撒滿金星的地氈上，布滿藥渣

她的琴弦

不分高低

她搭錯的民歌上，羊群啊，不分黑白

倘若，她能停止

倘若，她能放開你的韁繩，不以徒勞的姿態(tài)扯傷安寧的靈魂

4

黑夜將逝。騎著白馬的人，用瘋狂的馬蹄將她從宇宙中攜來

你呀

你這是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明晨

能有什么美好的事情

從她的帳幕后面出現(xiàn)

來吧來吧，你的侍兒已將酒杯托起，并為此寫出冬天的苦痛

5

天堂，是她的

地獄也是她的

這高高的酒樽，鑲滿了吉祥的松石

倘若這不是你，誰又能把她的肉身，帶到華貴而豐滿的人間

6

除了仁愛

她不想看到任何東西

當她端起杯中的尤物

酒器

都在嘲笑著她的愚癡

但她

必須用犀利者的眼神，嘲笑那些將朽肉緊緊抱在懷里的人們

7

別說話，端好你的酒

讓她的呼吸感到發(fā)熱，讓她身體里的薔薇，長出扎手的棘刺

但是

她不會沖著任何事物，發(fā)出咒詛

她將繼續(xù)飲酒

為自己的真誠

8

舉杯吧，盡情地痛飲

因為你

她將隱居于群山深處

這算什么？春天正朝她微笑，那嬌嫩清新的夜晚，在等著她

9

不要告訴她這是讖語，讓膽怯和虛弱的夢魘，占據(jù)她的上風

舉杯

如同飲下自己的肝血

至此

她不再畏懼譴責之矢，并以自己的擅長，去做你的歌舞之徒

10

這不是日常里的尋歡

她將在自己的首飾上

刻下一對常醉的影子

她用純正的蒙古酒歌

不斷地召喚她的情侶

酒神，你也來拜訪吧。她終將孤獨地死去，在渴飲的海岸上

b大調(diào)

1

她笑，那酒窩里的酒

灑落氈鋪

哦，坐等黑夜的女人

倘若她不能笑出聲來

她的苦，就無處傾倒

2

九月初九的馬奶子酒

斟在銀碗里

呀，如果她不能痛飲

乳中的精華

也會將她的身體扎疼。——你快來呀，這燈光晃得過于暈眩

3

她不能端著銀碗等你

桌子

椅子，都已經(jīng)醉翻了

酒啊

你這不斷發(fā)酵的精靈，野駱駝一般，在心里瘋癲發(fā)狂的家伙

4

這小小的怒呀！現(xiàn)在

她把黑夜都倒出來了

小黃狗也在嘲笑她呢

她不爭辯。那散落在酒杯中的詞句，都是她終生必修的忍耐

5

酒呵

快回到它的深處去吧

像她的兩匹馬

即使雌馬帶上了鐐銬

還要保護著她的雄馬

6

好酒，永遠都是你的

這是她的德行

因為愛，她必須堅守

快，快舉起你的馬蹄

到你該去的那個地方。帷幕，將要拉開，在一場酒的歡宴里

7

她把苦痛

當作一杯甜酒咽下了

也未曾因為那種苦痛

而把淚水，拋給別人

她也會哭。她的每一次哭泣，都是為了弱小而又無能的善良

8

有什么東西是美的呢

當她把酒水潑向天空，那滿眼的清爽，將遠處的山也洗藍了

沉湎于我睡夢中的王

酒算什么

遠處的風

已經(jīng)將草梗全部吹散

留下來的，都是鉆石

9

她無數(shù)次地舉起酒杯

每一次

她都心懷那樣的夢想

一回頭你就站在那里。白馬紅袍，蹄下的鋼花泛著銀色的光

10

這翻轉(zhuǎn)的杯口間

藏著一個生動的名字

但她必須要忍著不說

朝上

就是一部刺青的天書。朝下，如同鮮紅的印章蓋滿她的全身

c大調(diào)

1

這絕對不是酒的緣故

她喜歡你

就像她寫字那樣任性。在她為你繡制花靴的時候，也是如此

2

黑夜，就要將她擠碎

小馬駒兒也來搗亂了

懷里的羊羔咩咩亂叫

走過來吧

你的婦人

正坐在干凈的氈毯上

等你送來滿身的酒氣

3

她終日坐在你的對面

再也

不愿收容自己的傷口

她用她的嬌憨向你發(fā)出陣陣懇求，并以活著的愛，向你表達

4

有人彈奏著他的弦子

碎銀一樣敲打著黑夜

可是，她為什么哭了

桃花馬呀！琴音繚動，你穿過藍天的影子，令她如此地惆悵

5

當她把不幸掛在嘴邊，酒神懷孕了，災星般的嬰兒就要降生

去歡樂吧

把宮殿變成你的花園，并將甜美的水從空中接來，施給大地

6

不要坐著，站起來吧。別讓小小的一粒塵埃，遮住你的眼皮

這杯口上

布滿暴虐狂亂的氣息

一陣風就要吹過去了

從天園，到滿地沼澤

大地，已經(jīng)不再潔白，她以傲氣十足的天性守住她的惡與悲

7

她放下手中的牛角杯。那對面的一座大海，似乎也要枯竭了

她飲下的

不是烈性的蒙古黑酒，是三千個黑夜，是全部的風暴和海洋

8

香客們沿著大水轉(zhuǎn)湖

她不想在此聲張

她從濕漉漉的眼窩里

挖出了一眼深井。她埋下自己，也埋下嚨喉里的不舍與晝夜

9

——這靜靜的災難呀

誰能幸免

無人在此說話。她的歌聲流回體內(nèi)，一座大湖將她活活吞沒

10

如果她能活到一百歲

或者更長甚至一萬年

日子仍是同樣的日子

事物仍是同樣的事物

對于你

她已說出想說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