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修車攤

王國棟

老牛年輕的時候就在馬路邊擺了個修理自行車的小攤，三十多年沒挪過地方。一年四季，無論風霜雨雪，堅持天天出攤，有時候天氣不好，街上行人稀少，根本沒有顧客，老牛仍然瑟瑟堅守在小攤上。三十來年，老牛還堅持兩件事，衣服總是一套藍色制服，上衣四個口袋的那種，帽子是那種黃色老式解放帽，三十多年前被稱為軍帽。六十歲的老牛，看上去比七十歲的人還要蒼老，只有那雙眼睛在看人的時候，能放出些光來，透露出他的真實年齡。

如今，騎自行車的人鳳毛麟角，買不起汽車的人大多換了電動車，偶爾會有人停下電動車，打打氣，擰擰這里，緊緊那里，小活兒而已，也不掙錢。老街坊有時候也勸勸他，收了吧。老牛只是笑笑。老鄰居輕輕嘆息一聲。

近些年，馬路邊上的其他小攤子都沒了，不讓占道經營，只有老牛堅持著，開始的時候城管還勸說他離開，弄個小門市房，人也不遭罪。

老牛不同意，就去找城管領導談，一臉淚痕地出來，此后，城管的人就默許了。也有人偶爾在老牛的附近擺個小攤賣點小百貨啥的，城管的來了就攆，被攆的人就用下巴往老牛那邊一呶，他行，我咋不行。城管的人說，他情況特殊，你們比不了。

老牛就這樣在馬路邊上支著小攤，與其說是在等生意，不如說是在觀望來來往往的行人，即使偶爾有生意，老牛也要忙里偷閑，抬頭觀望一下來往的行人。老牛中午從來不回家吃飯，都是老伴給送。老牛吃飯的時候，還沒忘抬頭看看行人，其實，老伴的目光一直在瞅著行人。

這次，老牛看來得撤攤了。創建文明城，占道經營的一律取締！

老牛呆呆地望著執法局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把傳單給了他，這次真的不行了。老牛跟人家講了半天，工作人員說，不能因為您一個人，把文明城給創黃了吧？老牛說，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你們都知道我的情況特殊。工作人員還是不同意。老牛說，我找你們領導說去。

老牛又去了，這次出來，仍是一臉淚痕。

老牛的修車攤撤了。

攤子雖然撤了，老牛卻沒有撤，每天仍然早早來到擺攤的地方，望著行人，中午也不回去，還是老伴提著保溫桶來送飯。

過了幾天，領導來檢查占道經營的清理情況，發現老牛蹲在自己從前擺攤的地方，就跟身邊的工作人員交流了一會兒，然后走過去跟老牛聊了起來，老牛不住地點頭，最后變成了鞠躬。

過了幾天，老牛的攤子又擺出來了，這次變成了精致好看的玻璃鋼小車，上面還貼著幾個紅字：便民服務點。老牛一成不變的藍色制服外面套了一件黃馬夾，上面印了字：便民服務。

老牛的修車攤最后還是撤了，是他主動撤的——

前幾天老牛病得起不來了，畢竟六十歲的人了。但是，攤子卻沒空，老伴替他呢，盡管老伴不會修車。那天，老牛正躺在床上難受呢，忽然接到老伴電話，老伴在電話里泣不成聲地說，三十年前……在修車攤前被拐走的兒子……自己回來了，上修車攤來了。

老牛掙扎著坐起來，捂著滄桑的老臉，嗚咽著：兒呀，你丟了三十年，爸這三十年沒白等啊……

責任編輯 ? 喬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