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雙馬尾的姑娘

沉根

1

出了老院的大門，就能看到緊貼著我家窗前的那座大房子，房前花團錦簇，四季不敗。在這座花園西邊有一間小民宅，宅子不起眼，門口的院子卻打理得很別致，尤其是幾株玫瑰花，雖然零零散散地生長在那兒，卻十分強壯秀麗。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第一天搬來時，我在小民宅前見到的一個小姑娘。她有長長的雙馬尾，明亮如珠的大眼睛，身上大紅色的長袖毛衣，外面還套了一件深藍色毛背心。

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種特別的期冀，盼著能去認識她。我爸雖然大多數時候在公司上班，但他向來很喜歡幫助人，下班后總有人找到老院兒來，請我爸去修繕電器。時間一長，這條街上的住戶和我爸關系都好得很，對我們一家很歡迎。

不久之后，我就跟著父親一起踏進了那所小宅子。父親去里屋和男主人談話，我一個人待在門口的小院里，盯著他們家那幾株嬌小的玫瑰花出神。時間久了，我覺得這花愈發艷麗可愛，便伸出手去折了一枝。恰在此時，一句怒聲質問在不遠處響起來：“你是誰？干嗎摘我家花？”

在我身后的她仍是雙馬尾的可愛模樣，在這個陽光點點灑落，像鋪著彩色油墨似的院子里，她真實而美麗地站在我的面前。“不說？哼。”她轉身進門大喊起來，“爸爸，快來，有人偷我們家花兒。”坐在里屋的男主人聞聲出來瞧了一眼，看到是我后笑著說：“囡囡，她是客人，你帶她去看電視吧。”

男主人說完便離開，不再理會她，任憑女孩叫嚷。過了一會兒，她覺得實在無趣才作罷，遂領我去了她的房間看電視，并調了個新聞頻道。那時我不愛看新聞節目，但她看得很有模有樣且津津有味，又時不時看看我。好不容易，她再次開口跟我說話了：“想看別的臺嗎？那你以后再也不能亂摘我家的花了。你給我家再種一朵花，不，十朵花，我就給你換。”我忙答應了。她又像是怕我反悔了似的，馬上就拉起我去小院里栽花。

我和她從后邊廚房里扛了大鋤頭出來，按著她的想法在院子里翻騰土堆，然后把剛剛摘下的花和落在地上的花瓣堆在一起，用土埋了埋，又灑上了一小桶水，這就算是給我自己的“贖罪”了。

2

我每天起床上學，一開門就能望見一座山，便把它當作我們院子里的鄰居。我常跟隨父親踏入這座山林，父親教我做樹葉標本，告訴我盡管去摘些喜歡的漂亮葉子。于是我一路走走停停，兜里揣了不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遺落好看的葉子。回到家中，我會再輕輕地拿出來，夾進喜歡的書里。

山腳下有個大廣場，夜晚時分最熱鬧，是奶奶阿姨們集體跳舞鍛煉的地方。廣場邊有一條上山的捷徑，陡得很，我和女孩總是趁著人少溜上山玩。半山腰的野草莓最誘人，初夏山道的石壁上爬滿了它的藤條，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紅果實覆滿這條路上的所有山壁。這林間美食仿佛取之不盡，叫人回味無窮。

私底下，我和她是實打實的淘氣包。有一次，我們上山時帶了一堆零食和幾個番薯土豆，她再撿些干柴和紅磚，我們便合伙在半山腰的一塊空地里搭火灶。她拿出偷偷準備的打火機，給柴點著了火。我們兩個好不容易將火燒起來，丟進去番薯和土豆沒多久，竟讓一個大人遠遠地望見了白煙。那人聲音一起，我們兩個急忙踩滅了火，灰頭土臉地從另一條小道上離開。

從此以后，我們兩個小游俠便每天帶著零食在廣場附近溜達，逛到累了才回去。

隨著我們兩家關系愈加親密，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也愈來愈多，她是我遠離家鄉后，關系最好的一個玩伴。放學后我們也時常膩在一塊，無論家里怎么催，就是不分開，兩個人的小手總是攥得緊緊的。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她賴在我家里，她爸爸來接她回去吃飯，她還死死扒著我家門框不肯撒手。后來，她爸爸硬生生地把她的手指頭一根根從門上掰下來，才給抱走了的。

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個同學正吃力地拎著兩壺開水往家走。女孩見了立刻提出要去幫忙。那時天已經很暗，而且我們就快到家了，這一幫忙就得往回走。我猶豫了半天也沒動靜，女孩卻已經走到我同學的面前，從我同學手里接過熱水壺。此時我若是一個人離開，倒顯得不合適了，只好也跟上去幫忙。我能感覺到她特別高興，一路上和我的同學聊得很開心，仿佛兩人很早前便是朋友。最后，我們天黑時才回到家，果不其然，兩個人又挨了一頓訓。

3

她比我跑得快，精氣神總會強過我一分，爬山讓我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我帶她一起參加了父親公司里組織的一次旅游，風景區里的山很高，石階多得看不到頭，我雖然動作慢了些，但還是堅持走到了山頂。山頂有家酒店，我們的午餐訂在那里，她速度快得很，當我們還在半山腰氣喘吁吁之時，她很早就坐在酒店里等我們了。雖然年紀都還小，但她一點也不怕生，和酒店里的大人們很快熟絡了起來。

我常常驚訝于她的交往能力，這就是我和她最大的不同了。比起在酒店參與成人世界的門門道道，我更樂意出門去看看山色。山上有很多漂亮的銀杏葉，有一些葉子就落在酒店后面的小坡上，我問爸爸討了袋子去撿。很快，這些金黃色的小扇子都成了我的私藏。

小坡下不知何時站了個男孩，望了我很久。男孩的媽媽走過來，說她兒子也想要一片葉子。女孩原本是幫我一起撿葉子的，可看到這一幕后又去找我父親討了個袋子，從我袋子里拿了一半送給對方。

后來，我們去了寺廟求簽，我的下下簽，她的上上簽。解簽人一直不停地說她的運數上佳，未來前途一片光明。對我的簽卻沒怎么解，只說她比我好多了。再后來，那次出行的風景如何，又是怎么回來的，我全然沒有記憶。

女孩的媽媽很喜歡我的發型，也借著我和女孩的關系去攛掇女孩剪頭發，很快，她就失去了雙馬尾，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快樂，還是喜歡和我四處亂逛。

女孩喜歡美的東西，她的一個同學就很美。我和她一起來到了那個同學家，看到了公主打扮的小姑娘以及她那些珍貴的“寶石”。我們玩起了各種寶石游戲，從屋里玩到屋外，從中午玩到傍晚。即將離去時我和女孩歸還了所有寶石，可是“小公主”清點了一遍后卻發現少了兩顆寶石。這可把“小公主”急壞了，她來搜我們兩個人的口袋，沒有發現任何寶石，只好哭喪著臉放我們離去。

我一路和女孩回了她家，正在喝水時，女孩卻突然竊竊笑了起來，對我說：“你看。”緊接著，我看見她手里神奇地變出了兩顆“小公主”家的“寶石”。原來，“小公主”搜褲兜時她一直攥在手心，“小公主”查手時，她又假裝翻口袋給小公主檢查，把寶石放回了兜里。她笑容滿面，要與我一人一顆。那一時，我竟不知道是我傻了還是她傻了。

再后來，我鮮少與她見面，只是獨自前往離家最遠的公園，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懶懶地曬著太陽。到了初春，我即將離開這個小村莊時，她借著要給我慶祝生日的理由，讓她父親買了兩盒小蛋糕，她帶著蛋糕來時笑著讓我保密。她說了謊，我的生日在嚴冬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