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那碗萵筍葉子豆腐湯

陳德琴

我正在診所輸液，婆婆的電話來了，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去吃晚飯。我懨懨地答道：“快輸完液了，很快就能回去?！逼牌庞謫枺骸艾F在好些了沒？晚上想吃什么？”我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涌出眼眶。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脆弱的，我吸吸鼻子，弱弱地說：“我想吃萵筍葉子豆腐湯?！逼牌帕⒓凑f：“我馬上去超市買萵筍和豆腐?！?/p>

都說婆媳關系是世界上最難處的關系。因兩人沒有血緣，又少了煙火歲月的相濡以沫，加之媳婦擄走了婆婆身上掉下的“肉”，關系如何能好？婆媳間最緊張的事都在柴米油鹽間，舉手投足中。當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婆婆的架勢和厲害自然也非同一般！

我婆婆是個有文化的人，上得廳堂入得廚房：栽秧撻谷是個能手，酒席家宴也不在話下。所以，一般的媳婦都不在她正眼所瞧之列。我剛好就是那個“一般的媳婦”，去到她家，自感不如，處處小心謹慎，生怕一不留神就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記得剛到他們家時，我還是一個書生味兒極濃、不大會炒菜煮飯的人。在農村，這算是一個“不能干”的媳婦兒了。每次下班回家，婆婆總不冷不熱地說一句：“飯菜在桌子上。如果冷了，自己熱一下。”我再也不能像在自己母親面前那樣，撒著嬌大聲喊：“媽，我餓了，給我熱飯！”于是只能暗暗跟自己說：“忍著！不能撒嬌，不能任性！”然后默默地走向灶臺。有時，家里來了客人，我總是殷勤地跑上跑下給婆婆打下手，可切的菜總是粗細不勻，炒菜時又手忙腳亂。婆婆既不會像我母親那樣手把手教，也不會說恨鐵不成鋼的貶損話;只是在不經意間輕皺眉頭，實在看不下去時，就無奈地嘆口氣，然后說一句：“我來！”不帶責備、不帶厭煩的語氣總讓人心生怯意，給人疏離之感。想想兩個沒有任何關聯的女人，因為同一個男人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心與心該如何交付？所以，親近的“最后一公里”總是難以打通。

婆婆已年過七十，腿腳行動大不如前。去年夏季的一個夜晚，她突然喊肚子痛。丈夫遠在外地，家里就我一個人。我急忙叫了救護車把婆婆送到了醫院。婆婆被診斷為急性膽囊炎，需住院治療。我忙不迭地給她辦了住院手續。第二天，又向單位請了假陪她輸液。婆婆的肚子痛得無法去廁所大小便，我只好買了坐便椅，扶著她下床解決問題。開始時，她對我的侍奉很不好意思，一如我初到她家時的樣子。小便時，她總叫我拉上病床的簾子，讓我站在簾子外面，說自己能行。我心想，都痛成這樣了還逞能，便跟她說：“媽，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也是女人?！比缓?，我就扶她下床，幫她解褲子，提褲子。次數多了，我和婆婆都不覺得難為情了。

那真是一個神奇的拐點。婆婆病愈后，我們便經常談論一些日常，張家長李家短，毫無芥蒂。她和一幫老太太買了衣服回來，也總要穿給我看，即使我心直口快地說：“你都一把年紀了，還穿這么嫩的衣服哇？”她也不生氣。親情的“最后一公里”在婆婆生病的那個夏天神奇地打通了。

那天下午上班時，我突然覺得頭暈，渾身無力，冷汗直冒。我給婆婆打電話，說我老毛病犯了，請她接一下放學的兒子。她趕緊問我，要不要她過來帶我去輸液。她老胳膊老腿的，哪經得住來回奔波！我忙跟她說：“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車就行了?！边@不，剛到晚飯點上，她就打電話來問我想吃什么。

回到家，婆婆接過我手里的包，叫我趕緊洗手吃飯。我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盆萵筍葉子豆腐湯。綠白相間下滾燙的湯正冒著裊裊的白氣，萵筍葉的清香和濃濃的豆腐味兒直撲人脾胃。我端起婆婆盛給我的一大碗萵筍葉子豆腐湯，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誰說不是呢，只要你對她好，她就對你好！哪怕是世界上最難相處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