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老凡
若要論及蘇州面中的澆頭之王,應該是“三蝦面”了。最近在一家面館中,看到水牌上標著的價錢是人民幣六十元一碗,還真算得上相當“吃價”的了。
蝦,為蘇州人最喜愛的水產之一,市場上常見的有青蝦和白蝦兩種,其中又以太湖中出產的白蝦為上。太湖白蝦又稱長臂蝦,俗呼水晶蝦,通體透明,晶瑩如玉,略見棕色斑紋。通常的吃法多為鹽水蝦和油爆蝦,但這兩種吃法一定要是新鮮的活蝦才能有好滋味。常聽人說,某店家蝦仁全用新鮮活河蝦擠出,我看有點言過其實。首先是活蝦身上多黏糊,壓根就沒法擠;再者一斤新鮮的活河蝦,這年頭怎么也得好幾十元,就算一斤能出四兩蝦仁,折算下來,一斤蝦仁不連人工起碼也要一百多元。面館、飯店老板能下這本錢?
河蝦不宜久存,出水便會死,用來出蝦仁,才算得上是物盡其用。死蝦價錢不及活蝦價錢的三分之一,三斤蝦能出蝦仁一斤,算下來既有享受也有實惠,用來待客也不時有“臺形”,所謂的“三蝦”,實質并非是有三種蝦,而是將蝦身分別蝦仁、蝦籽和蝦腦三件,而后再通過不同的烹飪手段,最后再組合成一碗“三蝦面”的澆頭。不明就里的人,也許會覺得蘇州人真是閑得沒事做,折騰來折騰去,這蝦兵難道還能變成為蟹將嗎?但這恰恰才是老蘇州人對待生活的寫照,簡樸而不馬虎,將凡物臻化出不凡,蘇州人向來精于此道。
而一年一度的蘇州“三蝦面”,應是這種生活理念的一個經典之作。每年的農歷四五月,是太湖河蝦的抱卵期,成蝦不但蝦肉鮮美,蝦籽飽滿、蝦腦充實,價錢也最便宜,是一年中吃蝦最好的時節。而“三蝦面”既是將出了蝦仁的棄物的一次再利用。

買蝦不用選活蝦,活蝦的蝦籽很難脫落,若選“活鮮帶籽蝦”出蝦仁,反倒是不大合算。制作時先將蝦中的雜物清除掉,然后放入細淘籮中,浸入請水盆后,將蝦腹在籮壁輕輕揉搓,取出蝦籽漂凈瀝干水,放入炒鍋加料酒、蔥結后煸出香味,接下來就是掐下蝦頭,擠出蝦仁,洗凈后瀝干水,用蛋清、干淀粉上漿后待用。最后才是取蝦腦,將蝦頭蝦殼放入沸騰的蔥姜水腫煮一會,撈出后,去頭殼,留下蝦腦待用,以上還只是預處理,真還有講究。烹調時,先將蝦仁在四分熱的豬油中劃散至乳白色,倒入漏勺中濾凈油;原鍋仍置旺火上,放入蔥末兒后再將蝦籽、蝦腦入鍋略炒一下,加調料、雞湯,鍋開后倒入蝦仁,略燒后勾上薄芡,淋上麻油就算大功告成了。夫人所下的一碗“三蝦面”,至今我還未遇見能出其右者,而她的神來之筆就是最后再將剛才煮沸的蝦頭蝦殼再倒入鍋中,沸煮后加料合成面湯水。據她心得,蝦味最為遷就,但凡雞鴨魚肉都只能奪味,只有用原味下露來合面湯,才能真正吃出“三蝦”的本鮮來。我也曾恭維過太太的廚藝出神入化,頗有幾分“善以不費之庖而出意外味”之悟性,回答卻是有點無趣:“那是沒算功夫錢,算上了人工,一碗面六十元一點也不貴。”
在唐魯孫先生的《中國吃》的“吃在上海”有一段逸聞,從中能見民國時期蘇州的“三蝦面”在上海的影響之大:“靠近大中華飯店有一家叫大發的,本來是一座黃酒館,后來他把蘇州松鶴樓掌灶的請了來,因為顧及同行義氣,不好意思也賣松鶴樓拿手的三蝦熱拌面(蝦仁蝦子蝦腦所曬出的油叫三峽游)跟松鶴樓來比。可是到了清水蝦盛產時期,他研究出賣蝦腦湯面,一碗熱氣騰騰的蝦腦面端上來,赤蕾赪尾,簡直是一碗白玉蓋珊瑚面,有人愣叫它珊瑚面。此外菜肉蒸混沌,大閘蟹上市時候的蟹粉湯包,更是名聞遐邇。有一個時期,筆者跟金融界朋友在大中華飯店開有長房間,上海名票陳道安哲嗣青衣名票陳小田,因為嫌大發湫仄嘈雜,所以一到河蝦旺市,總是來到大中華我們的房間吃蝦腦面。這時候倪紅燕還沒有跟鄭小秋結婚,她想跟陳小田學京劇《落花園》,在大中華吃了三頓蝦腦面,就把全出《落花園》學成了。您說蝦腦面的效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