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
三 月
青蛙與蟾蜍先于我們醒來,
跳出蝸居,水性十足的受精卵
散開一冬的力氣。青蛇撥開草叢
虛晃舌尖的刀鋒和寡言的預謀。
先于父輩上路的小蛙小蟾,
驟雨似地蹦跶,前仆后繼。
它們對周身興致盎然又了無所知,
更像一群虔誠的朝圣者,但汽車和
我們的腳步并不因此停止踐踏和碾壓。
它們一出生就得給這世界獻上大禮:
有的是一張皮,有的是一點肉漿。
多數好像是幸運的,照樣又蹦又跳,
全然不知世界的門檻正隨著氣溫上升。
一只蜻蜓翹立枝頭
站著睡著都是飛。
捕食和做夢像空氣從兩對薄翼滾落,
愛情和包袱被扔進雨點大的尾箱,
做一架自由升降的小飛機。
滿腦瓜都是眼睛和反光鏡,
生怕有一樣東西沒找著,沒看清。
雷達一般的復眼——這
思考的胃:反芻著過去的時光,
又咀嚼著眼前的一切。
它伏在流動的時間里,始終不為所動。
停留的落點是心尖上的陣地,
寧愿犯錯被捉住,也不在樹枝的
加油站讓油箱空著。即使“蜻蜓點水”,
那也是波及下一代的生育的漣漪。
它轉動多少次腦袋和眼睛,就有多少次
意念的反擒拿,就有多少次將我這樣的
龐然大物,消化得干干凈凈。
和一只蟑螂共用一張書桌
一張書桌剛剛配備了兩個書生:
我和一只蟑螂。
它優哉游哉在一本書的封面上溜達,
顯然不是為了覓食。就像我,
吃飽了才踱到書桌前。
我隨手一頁一頁翻書,它可翻不動,
只能用鼻子嗅,用長長的觸須
探測。看來,它真要上學讀書,
難度,就像從眉山的小石堰,
一躍而上西藏的珠穆朗瑪峰。
就算我們有共同的愛好,
我是否可以無視它滿身的病菌和壞習氣呢?
就算我俯下身子貼近它,
它是否可以無視江湖險惡而對命運感恩戴德呢?
它慢慢溜下那本書籍,順著桌腿
從容離場。蟑螂的背影
貌似一個書生優雅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