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文
音樂翻唱類節目導致了大量侵犯個體音樂人著作權的事件。通過對現行《著作權法》、三次修改稿和送審稿賠償標準的分析,應把《著作權法》第49條的“實際損失”標準認定為播放次數與播放單價的乘積。通過案例的實證研究認為應傾向于保護經濟地位弱勢的音樂創作人,及時出臺《音樂產業促進法》,當前適用著作權法第49條應依據目的解釋和體系解釋,提高賠償額度,重視對侵權者主觀故意的認定。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湖南衛視《我是歌手》、《明日之子》,浙江衛視《中國新歌聲》等音樂翻唱類節目屢有內容和形式的創新,不僅獲得了不凡的收視率和市場認可度,還使得一些被翻唱音樂人的作品得到了更高的關注度和傳唱度。根據中國國際音樂產業大會暨2018第五屆音樂產業高端論壇發布的《2018中國音樂產業發展總報告》,在2017年,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音著協)許可收入同比增長17.2%,達到2.04億元人民幣;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音集協)的總收入同比增長9.3%,達到近2億元人民幣。然而,繁榮的市場現象背后卻同時出現了大量關于音樂著作權的法律糾紛,相較于主動維權的音樂人,許多個體音樂創作人不僅維權意識不夠強烈,而且限于個人能力和前途考慮更是對侵權行為呈現出放任、無奈的態度。出現這種情況一方面是音娛節目制作方、出品方等音樂版權使用方著作權許可意識薄弱,沒有嚴格按照“先授權后使用”的基本規則取得音樂創造人的授權許可,另一方面,規定侵權著作權賠償數額認定標準的現行《著作權法》第49條和《著作權糾紛解釋》[1]僅對數額認定方式作出了概要性說明,其過于抽象的規定直接造成侵權數額認定的困難,49條第二款規定的最高50萬元的賠償限額也使得著作權侵權的違法成本過低。
基于此,本文將以個體音樂人李志為代表的音樂著作權維權事件作為切入點,以法教義學方法對《著作權法》第49條及相關司法解釋進行評析,配合以實證方式對李志相關維權案例和英美法系音樂著作權維權的經典案例進行分解,提出現行規定的不足及實踐難題,以期對音樂著作權維權提供實踐中的幫助。
二、音樂著作權侵權賠償數額的現行規定及送審稿規定
(一)現行《著作權法》及司法解釋對于賠償額的認定
根據《著作權法》49條第一款,侵犯著作權及有關的權利的侵權人,應當按照著作權人的實際損失給予賠償;難以計算實際損失時,可按照侵權人之違法所得標準賠償。權利人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付的合理開支應當包含在賠償數額之中。第二款規定在權利人的“實際損失”、侵權人的“違法所得”難以確定時,由人民法院根據侵權人行為的具體情節,判決給予五十萬元以下的賠償。依據《著作權糾紛解釋》第24條規定之精神,權利人的實際損失,可以根據侵權導致的權利人出版制品減少量或者侵權復制品之銷售量,乘以權利人發行該復制品單位利潤計算。出版制品減少量難確定的,按照侵權制品市場銷量確定。第25條二款規定人民法院在計算賠償標準時,應當綜合考慮作品類型、合理使用費、侵權行為之性質和后果等情節。
根據49條第一款的規定,侵權數額的認定方式有著作權人的“實際損失”標準和侵權者“違法所得”標準,當這兩個標準難以認定時,將適用第二款規定的“五十萬以下的賠償”標準。就該條款而言,特別規定侵權人承擔權利人制止侵權行為的合理費用體現了對創作人的人文關懷,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但該條款的缺陷也顯而易見。首先是侵權數額認定的標準過少。侵權行為人的主觀過錯程度、被侵權作品的流行程度、未區分完整的和部分的侵權行為等;其次,未指明音樂著作權侵權的舉證責任。這直接導致認定侵權時默認適用“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責任方式,而對于音樂著作權而言,法定的“實際損失”和“違法所得”的標準使得證據往往難以收集并集中掌握在侵權者方面,給被侵權人的舉證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再次,雖然該條款正式生效于2001年,第二款規定的最高五十萬的標準在當時尚屬合理標準,但2010年的第二次修改并未對該條款作數額修改,自著作權法的第一次修改至第二次修改,音樂產業經歷了近10年的時間而侵權賠償數額毫無變化,更不用說已經極其不適應現時的經濟發展水平了。此外,過低的最高賠償限額造成違法成本的持續偏低,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了音樂著作權侵權事件。
(二)《著作權法》(草案送審稿)有關賠償額的規定
2014年,國務院法制辦發布的《著作權法》送審稿歷經三次修稿草案的淬煉,其中第76條第一款確定了侵權的幾個賠償標準,侵犯著作權、相關權利的,權利人有權根據自身的實際損失、侵權行為人的違法所得、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或者一百萬元以下數額等標準在計算損害賠償數額和請求賠償。第二款規定了主觀過錯的懲罰性的措施,規定對于故意侵犯著作權或者相關權兩次以上的侵權行為人,人民法院可以根據前款計算的賠償數額的二至三倍確定賠償數額。第三款繼承了2001年版《著作權法》規定的人民法院在確定賠償數額時應當包括權利人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付的合理開支。第四款以舉證責任為中心,規定人民法院確定賠償數額時,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主要由侵權人掌握的情況下,在權利人已經窮盡舉證能力時可以責令侵權人提供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侵權人若拒絕提供該資料,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權利人的主張判定侵權的賠償數額。
送審稿完成前,《著作權法》經歷了三稿的草案修改。第一稿仍保持兩款的形式安排,在第一款中增加了就侵權數額增加了“通常的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的認定標準,并在第二款中將賠償數額不能確定情形下的最高賠償限額提高到了一百萬。第二稿對該條款未作修改。到第三稿時首先對舉證責任作了特別規定,即上述送審稿第四款的規定,并增加了送審稿中第二款中的關于主觀過錯的懲罰性認定標準。送審稿最終以第三稿對認定標準、舉證責任、侵權數額不清時最高賠償限額的實質內容為標準,調整了條款順序、語言措辭表達等形式部分。
總結而言,送審稿基本繼承了2001年版和2010年版《著作權法》關于賠償額的規定,增加了“通常的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和“主觀過錯”的認定標準,適當減輕了原告的證明責任,并將侵權數額不清時的最高賠償限額提高到100萬。
(三)關于送審稿的評述
1、關于侵權數額認定標準之“實際損失”與“違法所得”
“實際損失”和“違法所得”基本屬于一體兩面的問題,對于音樂著作權人而言,其所遭受的損失在一般情況下即為對方違法所得的收益,因此在此僅以“實際損失”標準的討論為主。需要說明的是該標準從2001年版《著作權法》延續至今,對于該認定標準,《著作權糾紛解釋》做出了相關說明,以發行量標準確定因侵權少發行的作品或者侵權作品發行量乘以利潤,如果不易確定發行的減少量,則按照侵權制品的“市場銷售量”確定侵權標準。可以看出,該解釋是以復制權為單一解釋標準的。
以電視翻唱類音樂節目侵犯著作權為例,該類節目往往侵犯的不僅是復制權,而是集署名、修改等人身權利及表演、廣播、復制、信息網絡傳播等財產權利集一體的綜合著作權利。這就給“實際損失”的認定帶來極大的困難,以李志訴被告北京酷我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2]一案為例,李志為了證明酷我侵犯了酷我其署名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等相關權利提交了8張專輯音像物、4張數字專輯光盤、若干《作品登記證書》、若干演出和錄制協議等大量證據,最后法院基本支持了李志的主張,關于侵權數額的確定海淀區人民法院表達為“綜合考慮侵權范圍廣、作品多、酷我具有主觀侵權故意依法酌情判定賠償數額”。值得肯定的是,法院強調了現行法中未規定的“主觀故意”標準。基于該充足的證據,第49條第二款被排除適用,即不得適用“五十萬以下賠償額”的規定。依據該條第一款,法院應以“實際損失”或“非法所得”作為賠償數額的主要判斷標準,然而一審判決書并未對此法定標準進行說理,解釋中規定的“復制權”標準說理也并未體現,最終賠償的數額與李志訴求數額幾乎相同,法院并沒有對法定標準進行說理論證。這從側面反映出法院欠缺相關案件的認定經驗,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實際損失”的標準法律內涵規定不明確,造成在法律實務中難以論證而被廢置的現象。無獨有偶,在廣州市集韻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訴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侵害錄音制作者權糾紛[3]一案二審[4]中,雖然原告集韻堂公司獲得勝訴,但法院認定“集韻堂公司未能舉證證明其因涉案侵權行為所遭受的實際損失或者酷狗公司的違法所得”,該案也表明“實際損失”標準難以證明和認定,受害方無法進行合理舉證。在送審稿中關于賠償數額認定標準的條款仍未對“實際損失”標準進行法律內涵的說明,而是選擇增加認定標準“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主觀故意”以及提高最高賠償限額的方式來完善賠償數額的認定,似乎是在等待新的司法解釋對“實際損失”進行解釋。這不免有避重就輕之嫌。如果不說明“實際損失”這一作為確定賠償數額的首要、核心標準的內涵,將會在實踐中造成法院判罰的任意性甚至是枉法裁判,不僅很難保持前后判決的一致性,還會導致法院在判罰標準不明情況下的保守趨向,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和創造熱情。
“實際損失”標準的法律內涵探析。限于討論范圍,本文以音樂著作權侵權的“實際損失”為探析內容。音樂產業發達的美國市場對于音樂著作權侵權賠償案件通常以播放次數作為被侵權人實際損失的主要衡量標準。美國著作權法也規定了“實際損失”[5]的認定標準,“千年法案的利益補救條款遠非獨一無二,在版權法(見第504節第2條)和其他知識產權法中,相似的條款幾乎以一致的成文語言表達”[6],在該標準的適用上,“版權法并沒有詳細解釋實際損失”[7],但美國通過大量的判例法發展出了以播放量判斷實際損失的規則,使得“實際損失”成為一個可以量化的侵權數額認定標準。我們國家雖然并非判例法國家,無法通過判例形成判例法,但最高人民法院的“指導案例實際上發揮著判決先例的作用”[8],表明我們國家可以通過最高院的指導案例規范實際損失標準的適用方式,逐漸使得這一認定著作權侵權數額的首要認定標準發揮應有的作用。在李志訴霍爾果斯哇唧唧哇娛樂文化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案件中,《明日之子》第二季第一期播放次數超過五億次,單曲播放次數近1000萬次,如果按照播放量標準確定李志的實際損失,那么將會形成賠償數額巨大的判決,對音樂市場上任意侵犯他人著作權的行為產生震懾,甚至有可能發展為音樂著作權侵權歷史上的里程碑案件。
2、“一百萬元以下賠償”標準的評述
送審稿將原本在修改草案中作為兜底款的“在無法認定被侵權人損失的情況下以一百萬作為賠償限額”的順序調前,直接把“一百萬限額”作為了著作權侵權的賠償認定標準之一。與其說是為了法律規定的精簡,不如說是對“實際損失”、“違法所得”及三版修改草案新增的“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這三大認定標準信心不足,籠統地把兜底款作為了常用認定標準。其中送審稿中“權利交易費用的合理倍數”標準在現行市場下也無法得到有效的利用。在當今個體音樂創作人力量微小和法律保護力度欠佳的情況下,制作、出品公司往往資本厚實,市場環境呈現出權利保護及其不對稱的情況,這種環境不僅無法孕育出公平的市場環境,而且不會產生通常、合理的權利交易費用。此外,通常而合理的交易費用在一定程度還體現了公平市場環境下交易習慣的形成。
依此情形,若不確立上述“實際損失”的具體計算方式,在此三個標準無法得到使用的情況下被侵權的著作權人最多也只能獲得一百萬的賠償,著作權人幾乎不可能獲得更高的賠償,在法院實踐中由于賠償數額認定的不明確,又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法官的保守,繼而導致著作權人所獲賠償數額將非常低。與之相對,現行美國版權法是1976年頒布的,其對最高賠償限額的規定也很低,美國1998年頒布的《千禧年數字版權法》也繼承了美國版權法的該規定,只是對504節第3條的最高賠償限額作了翻倍提升。但是令人驚訝的是美國法院在如今的音樂著作權侵權個案實踐中已經發展出千萬美元的賠償額。這到并非英美法系法官的“法官造法”導致的任意裁判,相較于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官,英美法系法官受到“遵循先例”這一判決基本原則得影響,表現得更為保守和謹慎。拋開權利保護觀念、稅制差異的因素,巨大賠償額的出現在制度方面就體現為其對既往判例發展出的以播放量判斷“實際損失”的規則的嚴格遵循。
關于該法定最高賠償限額的規定,送審稿在很大程度上借鑒了美國版權法第504節第3條的內容。該條將實際損失、違法所得、法定最高限額賠償作為可供著作權人在法官判決前任意選擇的賠償標準。這反映了送審稿徹底學習美國版權法的做法,在三版草稿中“最高法定賠償限額”這一標準是作為兜底適用的,即在當事人可以證明“實際損失”或“違法所得”或“權利交易合理費用”的情況下,是不可以選擇“最高法定賠償限額”這一標準的。美國版權法第504節第3條“法定賠償標準”已經受到了學術界的一些批評。理由有第一,著作權侵權應以填平為核心規則,不應以懲罰性為主要設置規則。如尹志強認為在我國,懲罰性賠償具有行政法特性,是為彌補行政執法缺失而設置的一種對個人的鼓勵制度,而不是民法的基本內容,在我國將來的民法典中不宜規定該制度[9];第二,籠統地使用“最高法定賠償限額”標準認定侵權會造成知識產權濫訴、投機行為會增加。有觀點認為美國版權法中的法定賠償是其最突出的制度誘發原因,并與其他規則相結合,為版權投機行為的爆發創造了便利條件[10];第三,基于三版草案該標準的適用應是在“實際損失”標準無法確定的時候進行的補救措施,已經獲得了廣泛的研究和論證,送審稿突然修改該標準的適用導致論證基礎的薄弱。基于以上理由,送審稿的這種并列規定是一種退步,應當及時修正。
3、舉證責任內容的進步。自修改草案二稿至送審稿,關于賠償數額的舉證責任堅持了人民法院可以要求侵權人提供賬簿、資料的規定[11],該規定雖然沒有改變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責任分配規則,但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著作權人的舉證責任。有些遺憾的是“可以”的描述,這意味著法院沒有必須責令侵權人提供相關賬簿、材料的義務,在實踐中由于問題的復雜化該規定極易流于形式,這顯示了送審稿對于該舉證責任的創新規定仍不夠堅決。
三、總結與展望
(一)法官在認定著作權侵權數額時要要傾向于保護音樂創作人
根據《著作權法》和相關司法解釋規定,音樂著作權人除署名權外其他人身、財產權利都可以轉讓,這造成了國內大部分音樂人的著作權合同變成了“買斷合同”,雖然可以一次性獲得一些收益,但以后隨著歌曲知名度的提高無法再收到任何分成。在這種情況下,被侵犯音樂著作權的便不是個體音樂創作人,而是買入著作權經營的公司。相比較而言,國際主流的做法是代理分成,即音樂人與經紀公司簽署合同,由公司代理音樂人著作權許可等事宜并對收入分成,音樂人仍享有原作的所有著作權。獨立音樂人李志即未將其作品的著作權全部轉讓,而是采用代理、授權分成的模式行使著作權。隨著國內音樂人獨立意識的增強,在采用代理分成模式下,個體音樂人面臨的音樂著作權侵權事件也越來越多。耶林認為,保護社會生活條件乃是法律的實質性目的。他指出,社會生活條件或基礎不僅包括社會及其成員的物質存在,而且還包括“所有那些被國民判斷為能夠給予生活以真正價值的善美的和愉快的東西”——其中包括名譽、愛情、活動、教育、藝術和科學。[12]音樂作為一種藝術,本身當然的成為社會生活的基礎,這是音樂人為社會帶來的價值。當前環境下,音樂創作人尚沒有成熟的自我保護意識,市場經濟地位的強弱對比懸殊,法律規定理應保護音樂人的社會生活條件——即著作權的完整保護,特別是在著作權被侵犯時的數額規定。與此對應,法官在認定侵權數額時應當傾向于保護個體音樂人。
(二)出臺《音樂產業促進法》具有必要性
送審稿關于侵權賠償數額的規定并沒有專門對音樂類著作權侵權賠償做特殊規定。第一,做特殊規定的原因是音樂市場占有率決定的。根據中商產業研究院的報告,中國2020年的在線音樂用戶將達到8.7億人[13]。第二,具體到著作權法的規定中,符合民法填平規則的首要適用標準“實際損失”應當被規定為播放次數與每次播放賠償單價的乘積,這樣就帶來了賠償數額的平等和可計量性。第三,對于音樂市場未來的蓬勃發展而言,僅僅依靠著作權法的規定不夠的,一方面不利于保護國內音樂人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面不利于保護國內音樂產業的發展,以湖南衛視的《我是歌手》為例,國際知名的索雅音樂公司公告將開始對該欄目相關出品公司進行索賠工作,不論索雅音樂公司是否提起訴訟,相關公司都將付出聲譽、經濟上的巨大代價。究其原因,是國內相關法律的缺位導致國內市場長期無法可依和懲罰的力度偏小,在一定程度尚縱容了音樂侵權事件的屢屢發生,造成了音樂公司肆無忌憚的慣性侵權和市場環境的無序。在《電影產業促進法》出臺兩周年取得的良好市場反饋看,一部從創作、交易到獎勵、懲罰的完整規制音樂市場的《音樂產業促進法》理應納入相關部門的立法計劃之中。
(三)當前適用著作權法第49條的注意事項
在送審稿未正式取代現行《著作權法》之前,49條仍然是現在認定著作權音圈數額的主要條款。依據基于其規定的簡陋和懲罰數額過低,適用時宜提高保護力度。
1、依據目的解釋和體系解釋,提高賠償額度
在李志訴被告北京酷我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中,作為事實清晰、證據充足的侵權案例李志也僅僅得到經濟損失185797.5元及合理開支8660元的賠償;在李志訴霍爾果斯哇唧唧哇娛樂文化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案件中也僅得到20萬元的賠償。作為知名音樂人,似乎當前國內法院的音樂著作權判罰額度被限定在20萬元以內。在廣州市集韻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訴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侵害錄音制作者權糾紛案中集韻堂僅獲得27500元的賠償。可以看出,對于無經驗的一般著作權人,由于舉證能力和維權經歷的不足,其可獲取的賠償額度就更低了。
在送審稿增加賠償認定標準和將法定最高賠償限額提高到100萬元的背景下,法院對于著作權侵權者的賠償額度不應再限定在如此低的額度。《民法總則》第十條規定,處理民事糾紛,應當依照法律。從《著作權法》的頒布至今,一直飽受學界詬病的并不是立法技術的缺陷,更多的則是保護力度的不夠[14]。《著作權法》的立法目的和精神在于保護文藝、科學作品創作者應當享有的著作權,和與著作權相關的其他權益,法官在裁判時不應采取保守態度,應利用目的解釋,在計算實際損失時提高賠償額度。
2、重視對侵權者主觀故意的認定
目前的《著作權法》第49條及司法解釋未規定對侵權者主觀故意標準的認定,即使到了修改草案一和修改草案二也沒有關于主觀注意標準的規定,在修改草案三和送審稿最終實現了主觀故意標準的增加,即人民法院可以根據前款基本計算數額的兩至三倍處罰兩次以上故意侵犯著作權及相關權利的侵權者。這條規定具有明顯的權利人保護傾向,是值得肯定的贊揚的。
在李志訴被告北京酷我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中法院在判決書中認為:
“李志在本案訴訟前多次向酷我公司發送過《權利通知書》,雖現無法查明李志發送的具體歌曲清單和權利文件內容,但是在此之后仍能在“酷我音樂”應用中取證到大量的侵權歌曲,說明酷我公司并未對此予以足夠的關注和重視,存在一定的主觀故意。”
在廣州市集韻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訴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侵害錄音制作者權糾紛案中,二審法院在判決書中認為:
“一審法院在綜合考慮……歌曲數量、涉案歌曲的類型、知名度,酷狗公司侵權行為的性質、主觀過錯,酌情確定賠償數額,符合法律規定,且酌情確定的賠償數額并無明顯不當,屬于合理賠償范圍,本院予以維持。”
以上述的法院判決看,法院在處理音樂著作權侵權案件中,已經在自覺或不自覺的使用“主觀故意”這個賠償數額認定標準。實際上這也是符合《著作權糾紛解釋》的規定的,該司法解釋雖列明“主觀故意”這個考量標準,但卻鼓勵法院應對合理使用費用、作品的類型、侵權行為的性質及后果等情節綜合確定賠償數額,因此使用“主觀故意”標準也是有其法律依據的。今后在《著作權法》第49條仍生效的狀態下,法院應酌情使用該標準進行審判,以保護音樂創作人的切身利益。
注釋:
[1]《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
[2](2017)京0108民初11811號,案件基本情況:酷我公司在未取得李志授權的情況下在其客戶端及手機端上傳李志作品,經過審理法院認為酷我公司侵犯了李志的著作權、表演者權、錄音錄像制作者權等權利,判決賠償李志經濟損失185797.5元及合理開支8660元。
[3](2017)粵0111民初10837號,案件基本情況:酷狗公司在未取得集韻堂公司授權的情況下在其客戶端及其手機端上傳集韻堂公司的諸多作品,經過審理法院認為酷狗公司侵犯了集韻堂公司的錄音錄像制作者權、信息網絡傳播權,判決賠償集韻堂公司27500元。
[4](2018)粵73民終1408號,案件基本情況:基本事實同引注2。
[5]17 U.S.C.§504(b).
[6] Jay Dratler Jr.&Stephen M.McJohn,Cyberlaw: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 the Digital Millennium,New York:Law Journal Press,2018,p.5-22.
[7] Richard C. Wolfe&Serona Elton,Proving Disgorgement Damages in a Copyright Infringement Case is a Three-Act Play,Vol. 84, No. 2,Fl. Bar J.,P.27.(2010)
[8]彭誠信、陳吉棟:論《民法總則》第10條中的習慣——以“頂盆過繼案”切入,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第60頁。
[9]尹志強:我國民事法律中是否需要導入懲罰性賠償制度,載《法學雜志》,2006年第3期。
[10]周瑩:美國版權投機問題及其制度誘因——兼論對我國的反面啟示,載《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11] 該款規定內容為“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主要由侵權人掌握的情況下,可以責令侵權人提供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侵權人不提供或者提供虛假的賬簿、資料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權利人的主張判定侵權賠償數額”。
[12] [美]埃德加·博登海默著: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2月第1版,第122頁至123頁。
[13]數據來源:《2018-2023年中國音樂產業市場前景及投資機會研究報告》。
[14]熊琦認為:在我國的著作權立法領域,由于我國長期以來片面關注規則的簡單移植,而忽略對制度價值和經驗的比較法考察,尤其是我國現階段主要是由政府主導音樂著作權立法,這種簡單的規則借鑒加之政府主導,導致現階段的立法存在一定問題。參見熊琦:美國音樂版權制度轉型經驗的梳解與借鑒,載《環球法律評論》,2014年第3期。
李秀芬、趙龍認為:結合我國審判實務和知識產權其他法律的相應規定,《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第76條規定的100萬元法院酌定賠償數額明顯偏低,不足以滿足現實審判的需要。參見李秀芬、趙龍:中德著作權損害賠償之比較法研究,載《華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