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我曾經(jīng)去過苗寨，身穿民族服飾的阿妹操著帶口音的普通話問我：“打尖還是住店？”我提出要去看看“五毒”，問問巫蠱，便立刻有張紙伸到鼻子底下：門票三十。

這打碎了我對苗寨所有的幻想。我所憧憬的是苗寨未開化的原始模樣，是王小波筆下的紅線所在的鳳凰寨，而不是今日這般的“走近科學(xué)”。

苗族阿妹笑我癡，她說明明是你們這些人到這里來搞什么科學(xué)探秘，把飛禽走獸、花草樹木制成標(biāo)本供人學(xué)習(xí)，現(xiàn)在又失望！我一聽便來了勁頭，問她：“那你們肯定存了點兒私貨吧？”阿妹舉起鋤頭作勢要夯我：“都開發(fā)這么多年了，哪兒還有私貨？我們苗寨根本沒有外面?zhèn)鞯哪敲葱昂酰　?/p>

阿妹最后扔下句“有錢不賺豬頭三”，就忙著招待其他游客了。

她的確有幾分紅線的俏皮，但終究不是。那我到何處去尋找心中的鳳凰寨呢？

還是去書里吧！書里的每個人都藏了些小秘密，甚至連鳳凰寨這片土地自身，都因它的異域風(fēng)情而披上了神秘的面紗。

其實人也好，自然也罷，吸引你的不過是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它撓到了你身上那塊癢癢肉，于是你越陷越深。倘若一切真的被解密得一清二楚，不就成了明日黃花，索然無味了嗎？萬事萬物貴在保持神秘感，有吸引力才能保持經(jīng)久不衰。

人與自然都是這個道理，知道得越多越空虛，越容易失去生活的樂趣。

薛嵩吃了個啞巴虧，以為自己買了個七州八縣的節(jié)度使做，實際上苗人根本不認(rèn)大唐皇帝，還是靠著紅線的關(guān)系他才占了一塊地，蓋了鳳凰寨。薛嵩的秘密在于他仍然對外宣稱這兒真有七州八縣，想再誆一個節(jié)度使過來，嘗嘗他當(dāng)年的滋味。

于是連帶著鳳凰寨都變得神秘起來，外面種著一圈又一圈的劍麻，連野豬都鉆不進去，樹上盤著紅線養(yǎng)的大金蟒蛇，陰森森地吐著芯子。實際上，鳳凰寨里面不過一間吊腳樓，里面住著無所事事的薛嵩和他的侍婢紅線，大金蟒蛇根本沒毒。

真相就是這么無趣，可正因為不知道真相，田太守才會三番五次地覬覦鳳凰寨。

最后的最后，薛嵩終于能當(dāng)個正兒八經(jīng)的節(jié)度使了，天天嚷著要去長安的紅線卻不愿意走了，因為她曉得長安除了是個花花世界，她還得“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照顧薛嵩一大家子人，根本沒時間出去玩。

現(xiàn)在的苗寨，一如當(dāng)年的長安。

你瞧，當(dāng)秘密的面紗被揭開，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我寧可保留心中的幻夢。

名師點評

文章運用影視鏡頭切換的技法講述了現(xiàn)實與文學(xué)中的兩個“揭秘”故事——作者因王小波文章的吸引來到苗寨“揭秘”，又在現(xiàn)實的失落中鉆進了文學(xué)“揭秘”。二者虛實相生，亦真亦幻。作者的感悟恰似畫外音，巧妙地點明了文章的主旨：苗寨因為文學(xué)、歷史的包裝而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但又因被過度開發(fā)而直白無趣；王小波改編的紅線的故事因為玄幻而誘人，又因為知道了寨內(nèi)的底細(xì)而索然無味。二者事異理同，一脈貫通。（姜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