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走走

阿福:
她是屬于不太專制的那種家長,非暴力的堅決擁護者,大概我童年中最令朋友們羨慕的就是沒挨過打,甚至同學考得太差怕回家挨打跟我調換了卷子拿回家簽字——反正你媽是不會揍你的。另外,讓我一直感覺自己很幸運的是,人生已經過去的這三分之一,我們之間的關系一直親密。這也許源于我們的相似性,互相認可是一件甜蜜的事。一樣喜歡烘焙、熱愛讀書,在家里的時候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偶爾也交流對事物不同的觀點,雖然現在誰都說服不了對方。
但是最近兩年我忽然發現,我好像越來越分不清母親和自己的意志——我本能地以母親的觀點來要求自己。她不必高聲,只要臉一冷我便意識到,我穿了一件母親不喜歡的裙子,便不由自主地自責,馬上回去換一條。我常不自覺地以她期待的那種方式生活,即便是不喜歡做的事我也會以陪伴的名義說服自己。
仿佛遲來的青春期,我不能停止自己喜歡化妝打扮,喜歡搖滾和游戲。我喜歡上了母親嗤之以鼻的愛好,得不到她的認可讓我覺得羞恥,陷入自我厭惡和質疑,每天在“改過自新”和“自甘墮落”之間徘徊。穿短裙的都是不道德的人。為什么露出作為女性的身體線條即不自尊自重?搖滾使人思想空虛。音樂建構的情感和意義不能是真實的?玩游戲一定會上癮變成廢人。可是為什么我作為成年人的自控會被質疑?
莫名其妙的心理壓力伴隨我很久,那天晚上坐在馬桶上,突然想到一句話“自由是做出選擇,承擔相應的后果”,我記得說這句話的人應該是在總結什么血腥起義,但是多年以后我卻在一個不合適的地點因為一件無關的事想到了它。終于,那天我在母親要求換下裙子的時候,小聲說了“不”。
昨天,又進行了一次誰也說服不了誰的交談,母親有點委屈地說從小媽媽就不太干涉你的選擇,你大學選的什么專業,媽媽心里其實非常不愿意的,不還是讓你去了?——凡你自由都來自我的恩賜。無所謂啦,想起小時候因無法取得母親的認可而著急到想哭,服從不是一段關系的目的,取得認可也不是。如果我作為和母親不同的個體,不必背負她的恩賜和期望生活,那我也應該堅信自己能給選擇的生活賦予意義。
接納和表達,不論深山傳來怎樣的回聲。
Monica:
每件事情,哪怕不是我的事情,是大力哥的事情,我都會想著插一腳,或者搶在他前面把該說的話說了,生怕我們吃虧了。一向比較內斂的大力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怎么去發出自己的聲音呢?每每這種事情發生,大力哥會不開心,會沉默,而我會內疚。
前天晚上,他的游戲光盤要出手,就在閑魚上面賣,結果剛剛放上去就有兩個人搶著買,原來是他價格設置得低,而且忘記設置郵費了。然后我說你跟買家說下加郵費的事情,一開始不肯,后來拿著手機說,你來說吧。我說了,奸詐的專業買家當然不回復。昨天下班回來他說已經寄走了,運費他自己出的。我心里想,這關我什么事情啊,本來就不是我的事,虧多虧少讓它去咯,就幾十塊錢的事情。
本周六車子要去撕掉膜,本來談好的,前左右窗戶膜撕掉,清理。現在他跟我說車子前后的膜他也想撕掉。我說當然好。你想撕就撕吧,不知道4S店又要多收多少錢了。按照我的本性,我肯定極力砍價(其實也砍不了什么,我只是很怕吃虧,然后顯得很生氣的樣子)。我在想周六過去,跟4S店的人說另外兩個地方要撕掉,這件事情我要不要出面呢?我能不能看著4S店把價格抬得很高,不說話,然后大力哥就這樣接受呢?我總是很急,大力哥又總是很慢。我又覺得我把大力哥當做隱形人一樣,就我一個人在那瞎擔心,瞎折騰,結果還是沒什么變化。
車子的事情就讓他去管好了,為什么我要插一手呢?所有的事情我都管著:裝修,車子,我們的未來!我心里好難受!如果他能自行決定,然后自己一個人去處理好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可是每次他停車,我都在邊上看著,每每離別的車很近,我就很怕,有一次就是真的看著它擦上去的!當時別提心里滋味了。我情愿每次我直接下車回家,讓他自己停吧,事實是每次他停車的時候,都停得好好的。我是怎么了,我的控制欲好強好強。不在我控制范圍的事情,我都好焦慮好焦慮。
今天早上,我問他,我昨天晚上用過的紅霉素軟膏在哪里了,他說他不記得了。我記得是讓他放了一下,他卻說不記得(事實是有時候我記性也不好),然后我自己找不到,我又問他,他說沒碰過,他生氣了,我也生氣他生氣了。現在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想起周六要去處理撕掉膜的事情,我就很焦慮……我知道這是我本身的問題。
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夏天的時候總是把襯衫的第一粒紐扣緊緊扣著,像電視劇里80年代的老處女。她也并非不喜歡美麗的裙子,之所以總穿嚴嚴實實的襯衫,是因為她的男朋友不允許她穿露脖子的衣服。當我們寢室另外幾個女生知道這個理由的時候,都為她捏了把汗,可是她不以為然,并且認為是男朋友太愛她的表現。
前幾天我發布“采訪100人”計劃,很多朋友主動來找我和我聊他們的故事。Dove告訴我她是一個單身媽媽,為了和要與她分手的男朋友賭氣,瞞著所有人自己生下了孩子。本以為男友會為了孩子回心轉意,可是他轉身就娶了別人。Dove怎么也想不明白,當初那么愛自己的男人為何一夜之間可以如此絕情?我問她,為什么覺得男友很愛你?她說,因為他什么都管著她,每天要把她送到她父母手里才放心;因為擔心她學壞,不讓她和她的朋友們來往,以至于最后她都沒有朋友……
這是控制欲,不是愛。很多姑娘把男人的控制欲當成愛,是因為她們享受著來自男朋友像父母一樣的關心和要求,本身并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成年人,沒有發展獨立的人格,在感情里兩個人也不是對等的。
事實上,真正愛你的人不會控制你,更不會要求你從發型、穿衣服的風格到交什么樣的朋友、做什么工作,而是真正的欣賞與支持,不會因為擔心失去你而去限制你自我的發展。
控制欲強的人,內心有著極度的焦慮和不安全感。他們也許童年時代經歷貧困、不穩定的生活,或者有非常強權的父母、得到的愛總是匱乏。總之他們自卑又敏感,自私又強勢,情緒容易極端,做事情容易失去分寸。
控制欲不是愛,一個愛的體驗匱乏的人,其實也很難給予愛。
萍兒姐:
無意間看到別人發的11條深度心理學道理中,有一條是:很多時候,我們的當下都被記憶或者幻想污染了。如果一個人習慣于高度控制自己的伴侶以及身邊人,這種人往往是從小在父母高度控制的緊張環境中長大的。潛意識中,他要保持對過去的忠誠,不能“背叛”過去。當他將這種狀態傳遞給別人,就會讓他和身邊人都缺乏幸福感,這就是過去對現在的污染。才幡然領悟,自己對于別人為什么有這么強的控制欲,根源是在我媽身上啊。
老媽,再過兩年六十,遺傳了姥姥的白,干了一輩子農活,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皮膚至今白皙依舊,我只有感嘆,老太太真的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生在了整個大中國最貧窮的時代里一戶貧窮的農戶家里,更重要的是,沒有把握住改變命運的機會,又嫁給了比她家更窮的男人,雖然這男人就是我基因的締造者,但是對他的評價,我可以直言不諱,哪個女人跟了他肯定是上輩子欠了他好多,這輩子還債來了。
說回老太太,我不知道我老媽身上的那股獨斷專橫來源于哪,因為我印象里,姥爺和姥姥真的是很和善的兩個人,為什么我媽就這么強勢呢?我都敢斷言,如果當年我家老太太不是因為沒有上學,絕對能上女富豪榜。因為老太太不僅強勢,腦子也活,我們兄妹三人能夠成功進入大學,即使負債累累,也沒有因為窮而上不起學,全得益于我這個老媽。
年輕的時候學會炒茶,成為我們那邊茶廠里的一枝花,成家后,自己承包茶地,家里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我小學的時候也就是90年代初,我們家是萬元戶,農村里的萬元戶。老媽身上這股不服輸的勁兒,遺傳到我們三個身上,我們至今慶幸沒有遺傳我們爹的那種好吃懶做,以至于今天能多認幾個字,多懂點人事道理。
但是,不好的就是,自己相對家里其他兩個小孩,軟弱的一面比較嚴重,以至于成為家里被老太太控制最嚴的一位,每次反抗之后都會深深地后悔,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演變到后來,就成了自己控制別人了。
雖然自己成為今天這個樣子是因為老娘,不過幸好有老娘的嚴控,自己才沒有在少年懵懂的時候迷失。盡管至今一事無成,在自己的多次思考和分辨后,我堅定自己內心只是想做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所以今天的自己,已經很好了,不過為了改善自己對他人造成的影響,自己這種被記憶污染產生的變態控制欲,也應該灰飛煙滅。
張可樂:
關于控制欲,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名十幾歲的羸弱初中生,暑假,我很不情愿地跟隨父親到鎮子上購買小風扇,這樣大家就不用都擠在堂屋(客廳)鋪在地上的涼席上分享那個歷史悠久的落地扇了。落地扇到張家應該比我早,因為在我有記憶的最早時刻它就已經陪伴在我的身邊了。冬天的時候,頭上頂著一塊破舊的母親從不能再穿的衣服上拆下來拼湊的看不出本色的布,靜靜地躲在茶幾后面的角落里,等待夏天到來任勞任怨地轉動它沾滿灰塵的扇葉。
在一家店里買了小風扇后,父親又想起每晚在頭頂上嗡嗡作響的吊扇壞了一個翅子,所以又要一個翅子,但又不確定究竟有多大。
父親說:這個先拿著吧,不合適你過來換。
我回道:要不先不拿了,又不知道多大。
其實我的潛臺詞是既然連你都不知道多大,就等到回家量好了再回來買也不遲,天氣這么熱來回跑可不是什么好的想法。
不過我們偉大的父親同志可不同意這種說法,在他的堅持下就拿了一個回家。萬幸,拿小了!我來回走十多里路已經很累了,我不愿意連休息都不休息一下馬上再次跑十幾里路再去換一個一塊錢的吊扇翅膀!可是父親不行,我說不去,老人家馬上火了起來。
沒辦法,我再次從村子到鎮子走馬觀花小旅行了一番,換回來一個吊扇翅膀。
無數次我從夢中醒來,眼淚掛在臉上,滴落在青草氣息的枕頭上,恐懼、無助,我當時真想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