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彬彬
[摘 要]《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確立了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雖然有效防止了夫妻雙方欺詐債權人的情況發生,但是由于它過于注重交易安全保護債權人的權益,舉證責任分配不合理,在實踐中極易發生債權人與舉債人惡意串通侵害非舉債方利益的情形,引發不公平的結果。
[關鍵詞]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舉證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283(2019)07-0104-04
Abstract: Article 24 of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Marriage Law (II) establishes the presumption of Married Couples Joint Debts, although it effectively prevents the fraud of creditors by both spouses, but because it protects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creditors too much, the burden of proof distribution is unreasonable, in practice, it is very easy for creditors and borrowers to maliciously collude against the interests of non-borrowing parties, Lead to unfair results.
Keywords: Married Couples Joint Debts; Presumption Rule; The Burden of Proof
一、問題的提出
夫妻債務,又稱婚姻債務,分為共同債務和個人債務,指在婚姻存續期間中配偶一方或雙方的債務。2003年12月,最高法院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婚姻法的司法解釋(二)》第24條規定,夫妻雙方在婚姻期間的單方面借款是夫妻共同債務,由此確定了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配偶想要推翻這個假設有兩種情況:其一,它必須可以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將該債務約定為個人債務,又或者債權人明知夫妻雙方明確約定婚后收入和財產歸個人所有。自該條司法解釋公布以來,由于其操作簡單,在實踐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1]。與此同時由于推定規則的適用,在客觀上有可能引發道德危機。例如:夫妻一方故意舉債;串通第三方虛構債務等一系列侵害另一方財產權的行為。近年來,對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的質疑聲音不斷,一些學者建議廢除修改,他們認為第24條“偏重保護債權人的權利,沒有看到家事代理的有限性,忽視了婚姻的安全,擴大了夫妻共同債務的范圍,且存在過分強調交易的安全性、夫妻關系的統一性的問題”。為此,2017年2月28日最高法對《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進行補充,增加了夫妻雙方的虛擬債務和非法債務不受保護。但是,該補充條款并沒有實質性地改變夫妻共同債務的推定規則。在實踐中,如何適用推定規則還需要明確其法律依據和實質意義,以保障債權人與婚姻當事人之間利益的平衡。同時,有必要完善推定規則的適用前提和配套制度,防止法官對第24條的機械理解和適用。
二、民間借貸案件中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
(一)理論界對夫妻共同債務的界定
雖然我國沒有明確定義夫妻婚姻債務的概念,但《婚姻法》離婚一章對夫妻在共同生活中所產生的債務作出了相應的規定。隨著社會需求的增加,法律對夫妻債務的規定也在不斷更新,對債務的處理也在不斷完善。《婚姻法司法解釋(二)》頒布后,法律條文中使用了婚姻債的名稱。然而,對于債務并沒有一個標準、清晰、統一的定義,這也使得學術界對婚姻債務的定義有了不同的見解[2]。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有的學者認為夫妻共同債務是雙方或者一方為了合理管理婚姻,維持家庭生活需要而由雙方共同承擔的債務。而有的則持,夫妻共同債務是夫妻共同生活、生產、經營所負的債務。一些學者認為夫妻共同債務應包括夫妻共同生活以及履行法定贍養義務的債務。還有一種觀點是,共同債務是指夫妻雙方或一方在婚姻關系的存續期間,為共同生活的目的,或維持日常生活、經營活動引起的債務”[3]。
筆者認為夫妻共同債務應發生在婚姻期間,所謂婚姻期間指婚姻登記與法定離婚區域之間。除非另一方同意在婚后共同清償,或者能夠在婚前查清個人債務,婚后雙方享受債務所帶來的預期收益,且債務的使用僅限于共同的生活生產經營業務。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由于共同生活的日常需要,包括購買生活必需品、消費衣食,以及維持人際關系、履行法律義務等費用;第二,雙方為了增加夫妻共同財產投資經營而產生的外債。在司法實踐中,在許多情況下,將夫妻共同債務機械確定為夫妻連帶債務往往是不恰當的。在夫妻共同財產制度下,夫妻雙方仍然是獨立的民事個體,能夠獨立取得個人財產,承擔個人債務。在婚姻關系中,配偶以個人名義所承擔的合同債務中,不因為配偶共同財產制度,而當然承擔連帶債務[4]。夫妻共同債務不等于夫妻連帶債務,這是一種基于夫妻共同共有關系的“共同共有之債”。
(二)司法實踐中民間借貸案件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
我國對夫妻債務的確定沒有統一的概念,也沒有統一的標準。這使得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很難把握。雖然我國現行婚姻法和司法解釋對夫妻債務有原則性規定,但并未明確其含義。因此,在現實中,法官仍然需要通過排除個人債務來判斷夫妻債務。至于共同債務推定規則, 《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擴大了對債權人的保護,而忽略了債務人的利益平衡,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出現在司法審判實踐中。
根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的規定,只要該債務發生的時間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那么就被推定為共同債務,債務人或配偶主張不承擔該債務的,舉證責任由債務人或配偶承擔。從兩個方面抗辯:一是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二是債權人明確知道夫妻財產約定歸各自所有的情況。然而,在司法實踐中,首先,對于非舉債人而言,這一條款很容易被一些缺乏誠信的人使用,而且往往是配偶和債權人串通損害配偶的另一方。非舉債方想要證明第一種情況存在較大難度,即債務人和債權人約定該債務為個人債務。這一規定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債權人的利益,但也損害了不知情配偶的權利,違反了法律公平原則。其次,債權人能否知道夫妻是否采用了約定的財產制度,在實踐中,由于夫妻關系的特殊性,使用約定財產制度相互信任的夫妻數量很少,即便債權人明知道夫妻實行約定財產制度,那么為了保護自身權益,也會盡量偽裝,而讓非舉債方去證明債權人了解該制度,在現實中無從下手,難上加難。過于保護債權人利益在司法實踐中將損害債務人配偶利益[5]。
由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比較寬泛,實踐中極少有兩個例外情況的發生。因此,以個人名義借款的配偶通常被認為是配偶的共同債務。因此,即使夫妻分居,或一方的債務不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家庭從事生產、經營和管理,只要雙方還存在婚姻關系,該債務可能被視為夫妻共同債務,從而侵犯非舉債方的合法權益。筆者認為,共同債務推定原則具有一定合理性,但它側重于保護債權人的利益,欠缺考慮對非舉債方權益的保護(特別是婦女一方),易出現不公平的情況。在司法實踐中,要正確運用法律,平衡債權人與債務人配偶的利益,這就要求法官在適用法律時考慮到案件的特殊情況,不能機械地承認夫妻雙方在婚姻期間所負的債務都屬于共同債務,尤其應考慮債務人配偶的抗辯意見,并通過一系列的調查和證據來確定該債務是否為共同債務。
雖然《婚姻法司法解釋 (二)》的補充規定中增加了兩款夫妻共同債務的排除范圍,包括虛假訴訟債務和違法犯罪所得債務,彌補了第24條的不足之處,便利法官適用,但始終列舉的除外情形太少,導致債務人的配偶難以推翻夫妻共同債務推定。
三、民間借貸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及其適用中的問題
《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旨在防止夫妻雙方合謀欺騙債權人,破壞交易安全。司法解釋出臺后,雖然夫妻共同欺詐債權人的情況開始大幅減少,但虛假訴訟的情況開始出現。雖然補充規定中明確規定,虛假訴訟案件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這是對第24條的有效補充,但補充意見太過寬泛,并未解決舉證責任的分配問題,債務人的配偶仍須承擔舉證責任。
(一)舉證責任分配不合理
根據推定規則,夫妻共同債務的舉證責任由債務人的配偶承擔。債務人配偶要想推翻推定,則需要證明債權人知曉婚后雙方實行的是約定財產制,財產歸個人所有,或能夠證明債務人與債權人已明確約定債務為個人債務。在實踐中,兩種情況的認定都比較困難,但相比下,第二種情形較為容易。中國沒有實行夫妻財產公示制度,夫妻雙方是一個特殊團體,其內部財務狀況外人很難知曉。即使債權人知道夫妻雙方有約定財產制度,但是出于私心,如果多一人承擔責任,債權人的風險也相應降低。因此,即使債權人知道夫妻實行約定的財產制度,為了保證債權的實現,他們也會否認自己知道這種情況。那么債務人配偶想要證明債權人知道的情況更是困難了。雖然法律規定了兩個例外,但在審判實踐中卻很難適用,而且少有債務人的配偶在這兩個例外項下免除還款義務[6]。
(二)存在大量債務人與債權人進行虛假訴訟的情形
許多夫妻剛走進婚姻殿堂時如膠似漆十分甜蜜,當他們離婚時又視對方為仇人,雙方都將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的利益。在很多情況下,他們會勾結親戚朋友,偽造債務,侵害對方權益。根據第24條的規定,無論借款用途、無論債務人的配偶是否知道,需證明債權發生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即可被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由雙方共同承擔。在審判實踐中,如果法官不對借款的用向,用途,是否已交付,是否是虛假訴訟等情形加以考慮,而將其一味視為夫妻共同債務,這顯然是不公平、不合理的,并損害了非舉債方的利益。
(三)忽略了婚姻安全,增加了婚姻風險
共同債務推定規則重新分配了當事人舉證責任,過分強調交易安全而忽視了婚姻安全,增加了婚姻風險。它使部分當事人享有推定利益,與之同時,其他當事人因推定而利益受損。由這個推定我們可以看出立法者的價值取向和政策考量,更傾向于保護債權人,強調交易安全的法律價值。交易安全是現代民商法的一個重要價值取向,對維護交易秩序、節約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等有重要的意義。我國深化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始終把加強交易安全作為一項重要任務。因此共同債務推定規則的引入順應了這一趨勢。它防止了夫妻雙方通過假離婚逃避債務,增加了債權人實現債權的可能性。共同債務推定規則出發點是保護債權人的交易安全和促進交易積極性,由此卻忽視了對婚姻安全性的保護,忽略了非舉債一方的利益保護,這是不公平的。在現實生活中,很多情況是債務人配偶并不同意,甚至并不知曉其配偶舉債,當然更不用說分享債務利益[7]。非舉債方很容易在不參與、不知情或不同意的情況下承擔巨額債務,也容易引發配偶與第三人惡意串通、偽造債務、分割財產的道德風險,增加了婚姻的風險。
(四)損害了夫妻個體權益
家庭代理是有限的,《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過分強調了夫妻關系的統一性,而沒有看到家庭代理的有限性,損害了個人權利。合同具有相對性,原則上,債權人只能要求特定的債務人履行合同義務,但無權向債務人以外的第三人行使債權。第24條的共同債務推定規則允許債權人直接向未參加合同的一方主張權利,突破了合同的相對性。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夫妻外債的情況越來越復雜。有的是生產經營債務,有的是個人娛樂債務、有的是大額甚至巨額債務,有的可能發生在夫妻分居期間,有的發生在夫妻離婚期間。總之,很多情況下另一方沒有享受到債務利益,卻要背負清償責任,這偏離了權利和義務的對等性。現代國家在婚姻立法上采用的是夫妻別體主義,婚姻關系的建立并不創造新人格,也不吸收或減損任何一方的人格。婚姻作為一個共同體,就是一個“生活共同團體”。這意味著在日常生活中,夫妻只有在有共同的利益和需要時才可以被視為一個共同體。而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忽視了家庭代理的有限范圍,將推定擴展到配偶以個人名義承擔的所有債務,導致夫妻個人權利受到侵害。
(五)易引發不公平的結果
過分強調形式上的公平,忽視結果的公平,導致助強掠弱的結果。在許多夫妻關系中,男人對家庭共同財產有更多的控制權,當丈夫有賭博、吸毒等不良習慣時,實行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要求婦女承擔男性的非法債務,對婦女是不公平的,這違反了憲法和保護婦女兒童權利的法律的規定。當雙方離婚時,為了分割財產,借款人會試圖銷毀有利于對方的證據,甚至偽造借款、虛構債務。在實踐中往往弱勢一方的合法權益難以維護,尤其是不利于保護婦女的合法權益,引發不公平的結果。
(六)對夫妻共同債務推定規則的理解與適用存在偏差
除推定規則固有的問題外,有些法官在司法實踐中運用《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較為機械簡單。將推定理解為“確定”,只要債權人能夠提交借款的證據,且時間發生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且非舉債方不能證明兩個例外,債務即被確認為夫妻共同債務,由夫妻共同清償。很多情況下,對于“債務”的目的、去向等重要問題,將不進行審查或仔細審查,從而加劇了本條對非舉債方的不公平適用。究其原因,主要是一些法官對24條性質的理解不夠準確,定位不清,將其視為《婚姻法》第41條和《離婚財產分割意見》第17條等其他類似的實體法規則單獨適用。有些法官也可能承認24條是推定規則,但卻有一種“推定即確定”的心態,即只要一方聲稱推定,通常不考慮背后更多的問題,就假定存在推定。
四、結論
隨著時代的發展,民間借貸也在經歷著轉型,其配套法律也在不斷發展。但是,自《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頒布以來,民間借貸案件中夫妻共同債務的確定并沒有實質性的發展,債務人配偶不得共同承擔債務的情況也一直在發生。在理論界,一些學者認為《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應當進行實質性修改,完善配套制度。有的學者認為應當廢除。有的法官認為應當從全面審查的角度對此類案件進行分析和審理,而不是機械地適用現行法律[8]。筆者認為,《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違反了公平正義的要求,造成了嚴重的權益失衡,誘發了虛假訴訟。從理論研究和實踐的角度,有必要完善和確定共同債務的認定制度。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需要不斷完善立法,在審判實踐過程中,還應考慮各種情況,防止出現極端情況。夫妻共同債務在民間借貸案件中占有很大比重,如何平衡債權人和非舉債方的利益,公平合理地處理這一類型案件,無論從理論研究還是實踐審判仍需繼續探索。如能出臺實質性的指導方針和法律法規,將能更好地服務民間借貸案件的審判,維護和促進中國市場經濟繁榮健康發展。民間借貸案件中,如何正確認定夫妻共同債務,需要從立法、司法、執法三方面入手,區分不同情況,才能保障公平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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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顧曉濱 馬琳)